两人退出房间,推开第三扇房门。
光团中的画面,先落在了一片开满油菜花的田埂上。
少年手里攥着一支刚折的柳枝,身边跟着个扎着麻花辫的姑娘,姑娘手里捧着一捧油菜花,笑着把花递到他面前。
“阿景,等你考取了功名,咱们就去求你爹娘,让他们同意咱们的婚事好不好?”
少年红着脸点头,把柳枝编成圈,轻轻戴在姑娘头上。
“一定的,我绝不辜负你。”
可画面一转,就到了他赶考归来的那天。
爹娘坐在正厅里,面色严肃地递给他一张红纸。
“咱们已经给你定下了张员外家的女儿,过几日就成婚,张家家境殷实,能帮你在官场站稳脚跟,这是为你好。”
他攥着红纸,想起田埂上的约定,急得涨红了脸:“爹,娘,我跟阿薇早就说好……”
话没说完,就被父亲打断。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容得你任性?阿薇家境普通,怎么配得上将来要做官的你?”
他挣扎了许久,终究没敢违背父母的意愿。
成婚那天,红烛高燃,他掀开新娘的盖头,看到的却不是那张熟悉的脸。
而光团的另一角,田埂上的姑娘攥着早已枯萎的油菜花,站在他家门外,看着喜庆的红灯笼,眼泪无声地落了下来。
后来他才知道,阿薇没多久就嫁给了邻村的农户,可他每次路过邻村,都没敢停下脚步。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官运平平,和妻子相敬如宾,夜里总对着那幅未完成的风景画怅然若失。
画里的田埂空无一人,油菜花谢了满地,像极了他错失的青春。
忽然,光团闪烁,画面回到了父母逼他成婚的那天。
这一次,他没有沉默,而是跪在地,语气坚定:“爹,娘,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可我心里只有阿薇,若是娶了别人,我这辈子都不会开心的。”
“功名我会自己挣,不需要靠联姻,我答应过阿薇,要娶她,就不能食言。”
父母愣住了,终究拗不过他的坚持,松了口,允许他娶自己心仪的女子。
贺云骁收回落在画面上的目光,开口道:“此人在梦中所弥补的,是自己错失所爱,没敢争取的遗憾。”
程庭芜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表面是在弥补错失所爱的遗憾,实则是弥补当年自己没敢为心上人争取的怯懦。”
“他既然能凭自身本事考取功名,说明已有独立思考与行事的能力,却将父母之命当作妥协的挡箭牌,本质上还是没胆量为了心中所爱,去赌一次未知的未来。”
“后来他官运平平,便开始不断怀念年少时的心上人,觉得当初若是选了另一条路,生活就能变得更如意些。”
“可我们不妨冷静想一想,若是他真的靠联姻娶了张员外的女儿,真的借此平步青云、身居高位,他还会想起那个只能陪他在田埂上折柳枝、看油菜花的姑娘吗?”
“恐怕那时的他,只会觉得如今的风光才是正确的选择,早已把年少时的情谊抛到九霄云外。”
“究其根本,他心里很清楚张员外家能为他的官场之路提供助力,这份潜在的利益,才是他愿意妥协的真正原因。”
贺云骁听到这番话,当即愣在原地。
他此前只觉这些人困在美梦里可悲,却从未像程庭芜这样,将选择背后的权衡与人性弱点剖析得如此透彻。
也从未想过那些身不由己的遗憾里,藏着这么多被刻意忽略的自私与算计。
他转头看向程庭芜,生出几分赞叹——她的心思竟这般通透。
“不止是他,这客栈里每一个人的遗憾,追根究底都是自己的选择造成的,并非外力强行施加。”
“第一个房间的住客,面对母亲病重的窘境,当下的反应不是依靠自己,而是选择掠夺他人的生存资源。”
“对方的孩子同样需要这笔钱治病,他却因自己的困境,间接影响了他人的生死。”
“即便事出有因,这份选择背后的自私与侥幸,也让他的过错无法被轻易原谅。”
她往前走了两步,目光扫过床上男子安稳的睡颜,语气更添几分犀利。
“第二个房间的住客,仅仅因为一件小事,就与多年好友闹得不可开交。”
“若是她真的重视那份情谊,就该明白及时沟通远比僵持赌气更重要,也该有主动低头化解矛盾的勇气。”
“可她偏偏把面子看得比情分重,平白耽误了许多时间,直到天人永隔才追悔莫及。”
“这份遗憾,是她用自己的骄傲与固执熬出来的苦果,怨不得旁人。”
程庭芜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却字字戳心。
“人总是这样,习惯美化自己没走过的路。”
“当眼下的生活不顺心时,就会下意识将未选择的那条路想象成世外桃源。”
“将自己当初的懦弱、算计与好面子,通通推给命运不公或是身不由己,偏偏不肯承认,当初每一步选择,都是自己权衡利弊后做出的决定。”
“这客栈里的美梦哪里是在弥补遗憾?”
“不过是给他们编织了一个我没错、只是运气不好的幌子,好让他们能心安理得地沉溺在虚假的圆满里,逃避现实中那个不够体面的自己。”
贺云骁点点头,眼神沉了沉:“对很多人来说,承认是自己当初选错了,比怪罪命运难得多。”
“这些人困在梦里不愿醒来,不是舍不得那份未完成的遗憾,而是舍不得面对那个曾经怯懦、自私又犹豫不决的自己。”
算上这一间,他们已经看了三个房间,见到了三个沉溺在梦里的人。
可这无忧客栈的主人,自始至终都没有露面。
贺云骁收回目光,看向程庭芜,语气里带着几分考量:“已经看了三间房,还要接着看下去吗?”
程庭芜轻轻颔首,目光落在下一间客房的门板上:“目前我们对这客栈的底细一无所知,除了继续探查,别的也做不了。”
“继续看下去吧,我倒要看看,这客栈的主人还要龟缩到什么时候,才肯出来见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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