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若雪的指尖刚触到银梭残片,便像被烫了似的轻颤。
那细缝里的银蚕竟带着温意,六只细足在她指腹上蹭了蹭,比春日新孵的蚕宝宝更软些。
她垂眸盯着掌心里的残梭,晨光从窗棂漏进来,在银蚕身上镀了层淡金,触须正一下一下扫过梭身焦黑的纹路,像在辨认什么。
"若雪?"外间传来厨娘喊早的声音。
她猛地回神,迅速抽了块素绢将残梭裹紧,塞进袖中。
转身时木屐磕在门槛上,她扶着门框定了定神——这东西不能让旁人看见,尤其是账房外那两个总在墙角抽烟的"送货郎"。
密室的门闩刚拉开,顾承砚的声音便从炭盆边传来:"起这么早?"他正低头整理新账册,砚台边还搁着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糕,是她昨夜特意留的。
苏若雪解下素绢,残梭与银蚕落在檀木案上。
顾承砚的笔"啪"地掉在账册上,墨点晕开半朵乌云。
他凑近盯着银蚕,镜片后的睫毛轻颤,指尖悬在半空不敢落:"你说这是从门槛下捡的?"
"晨雾未散时。"苏若雪将木窗推开条缝,风卷着桂香钻进来,银蚕的触须突然立起,朝着窗口方向轻摆,"像在找光。"
顾承砚忽然笑了,指节抵着下颌,眼底有星火在烧:"去年腊月,春蚕组的人被特高课围在丝行里。
他们烧了所有账本,把情报藏在银梭里。"他伸手轻轻碰了碰银蚕的背,"我当时在二楼看,那梭子从火里飞出来,撞在门框上——原来它不是要逃,是要等。"
"等什么?"
"等有人能看懂。"顾承砚的拇指摩挲着残梭焦痕,"山本烧它,是怕这梭子成了火种。
可他不知道,火能毁物,也能淬魂。
蚕没死,说明春蚕组的念没断——他们的血,还在绸庄的砖缝里流着。"
他起身从暗格里取出个琉璃匣,匣身雕着缠枝莲纹,是前两日托老匠头加急做的。
银梭与银蚕落进去时,阳光恰好穿过窗纸,在匣底投下个小小的银斑,像颗未落的星子。
"明日起,这匣子就搁在书房案头。"顾承砚扣上匣盖,指节敲了敲玻璃,"就说是顾家祖传的镇宅之物。
要让所有来拜访的人都看见——包括那些躲在墙根的耳朵。"
话音刚落,密室木门被叩了三下。
青鸟掀帘进来,军靴上沾着星点泥渍,显然刚从码头赶回来:"少东家,纱厂的火昨晚寅时起的。"他从怀里掏出块焦黑的布角,"老周儿子的工牌在仓库梁上找到的,盐帮的兄弟说那孩子被'吓昏'抬出来时,怀里还攥着半块冷馒头。"
顾承砚接过布角,指尖捻了捻:"山本这两日该在查火场痕迹。
他疑心老周这条线不干净,短时间不会再用。"他转向苏若雪,案上琉璃匣的反光落在他镜片上,"但敌人不会罢休,他们要找新的眼线进商会。"
苏若雪垂眸看自己绞着帕子的手,指节泛白:"你是说"
"账房要'乱'起来。"顾承砚抽出她帕子,握在掌心揉平,"乱中藏真,乱中设局。
若雪,你得演一场戏——让那些盯着你的人,以为你快撑不住了。"
当夜,账房的灯烛燃到三更。
苏若雪伏在案上,将"抚孤专户"的流水翻得哗啦响,朱笔在"二月十五支银三百两"旁重重勾了道线,又添上一行小字:"南线断,北线启,银梭焚,新蚕生。"笔锋顿挫,末字的墨点晕开,像滴未落的泪。
她将那本记着"封口费"的假账本从暗格里取出来,故意没合严,半本摊在书架最下层。
转身时碰倒了茶盏,温茶泼在账本边缘,她也不擦,只对着窗棂长叹:"顾氏百年基业若雪撑不住了"
窗外竹影晃动,墙根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旋即又消失在夜色里。
三日后卯时,青鸟蹲在商会后巷的瓦顶上,怀里的竹筒装着冷掉的粢饭糕。
他啃了两口,忽然眯起眼——西角门的门闩动了动,个穿青布短打的小子猫着腰溜进来,袖中鼓囊囊的,像是藏着什么。
"新聘的抄账学徒?"青鸟摸出怀里的短刀,刀鞘在瓦上磕出轻响,"倒比上个月那两个更急。"月隐云后,商会后巷石板路泛着青灰。
青鸟蹲在瓦檐下,腰间短刀压得布衫微坠。
他盯着西角门那道缩成虾米的黑影——三日前混进商会当抄账学徒的小瘦子,此刻正用铁丝挑门闩,动作比头回偷油的耗子还利索。
"倒是会挑时候。"青鸟摸了摸怀里冷透的粢饭糕,喉结动了动。
更夫敲过三更梆子的余音还在空气里晃,小瘦子终于蹭进门,猫着腰往库房挪。
他袖中鼓出的硬物擦过砖墙,发出细不可闻的刮擦声——青鸟眯眼,那形状像极了特高课特工常用的微型刮墨刀。
库房窗纸透出幽光时,青鸟已翻上隔壁染坊的晾布架。
他望着小瘦子用铜镊子夹起苏若雪昨日"失手"遗落的作废账页,心下冷笑:这小子专挑女账房写废的纸,连边角裁下来包算盘珠的碎纸片都没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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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那堆纸被塞进粗布口袋,他才跟着溜出商会,靴底沾了半块湿苔,在青石板上印出淡绿痕迹。
法租界边缘的洗衣铺后巷飘着碱水味。
小瘦子左右张望三遍,才摸出钥匙开了后门锁。
青鸟贴在斑驳的砖墙上,看着他点亮煤油灯,将纸团全倒进黑黢黢的铜锅里。
沸水腾起白雾时,小瘦子从怀里摸出个雕花玻璃瓶,往锅里滴了三滴暗褐色液体——那是特高课实验室新配的显影剂,能让密写墨水在高温下现形。
"好个山本,换了套清白皮。"青鸟捏碎指节,声音压得像蛇信子。
他见过太多这样的"学徒":父母双亡的孤儿,街头讨饭的小叫花子,被特高课用半块饼养着,连自己送的情报是毒是药都分不清。
可此刻铜锅里的水渐渐泛出淡蓝,几行小字在水面浮起时,他后颈的汗毛全竖起来了——那些字的笔锋,和苏若雪记"抚孤专户"时的顿挫一模一样。
天快亮时,顾承砚在绸庄二楼喝着冷掉的碧螺春。
青鸟掀开门帘进来,军靴在青砖上敲出两记闷响:"那小子把显影后的水滤进瓷瓶,藏在洗衣铺地窖第三块砖下。"他将抄下的密文往案上一摔,墨迹还带着潮气,"是若雪上个月记的'南线断,北线启',后面跟着半串数字。"
顾承砚推了推眼镜,指腹划过密文边缘。
那串数字他再熟悉不过——是前几日故意让苏若雪写进废账的钱庄流水尾数,专门钓山本这条咬饵的鱼。"他以为换个没案底的棋子,就能绕过我们的耳目。"他忽然笑了,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像淬过的银,"可废纸堆里的秘密,从来都不止一种。"
次日晌午,账房里飘着墨汁的腥甜。
苏若雪捧着半册账本站在院中,指尖攥得泛白:"少东家,我我打翻了墨缸。"她手腕上还沾着黑渍,发梢垂落遮住泛红的眼尾,"这是这个月的进项总册,污了半本"
顾承砚放下茶盏,瓷盖"咔"地磕在桌上。
他接过账本翻了两页,墨渍像团乌云糊在"棉纱采购"那栏,恰好盖住关键数字。"烧了。"他突然提高声音,惊得廊下麻雀扑棱棱乱飞,"这种残册留着也是污了顾氏的账房。
若雪,去取松香来。"
苏若雪咬着唇点头,转身时帕子掉在地上。
顾承砚弯腰去捡,瞥见墙根那株老槐后闪过半片藏青衣角——是特高课新换的眼线,伪装成卖花担子的。
他将帕子递过去时,指尖在苏若雪手背上轻轻一按:"按计划。"
松香味混着焦纸味升上天空时,火焰泛着诡异的青白。
墙后传来极轻的抽气声,顾承砚垂眸盯着跳动的火苗,喉结动了动。
这是"温感密书"遇热显影的颜色,山本的实验室此刻该炸锅了——他们以为顾氏在销毁罪证,却不知真正的罪证,早被苏若雪用柠檬汁写在账本夹层里。
"少东家。"青鸟从偏门进来,袖中鼓着半块焦黑的纸,"清洁工在焚炉灰里捡的,说要拿去旧纸商换铜子。"他压低声音,"我往里面塞了张假密档,写着'北线接头人在伪文化署'。"
顾承砚接过残片,放在鼻端嗅了嗅。
焦味里混着淡淡松烟墨香——这是他让老匠头用特殊松烟调的墨,能在显影剂里溶出伪政府某位科长的笔迹。"去巡捕房。"他将残片递给青鸟,"让他们的电报机今晚忙起来。
山本要查灰,就给他查个够。"
深夜的书房飘着墨梅香。
苏若雪踮脚整理书脊,琉璃匣里的银蚕突然动了。
她手一抖,《说岳全传》"还我河山"四字正好撞进眼帘。
银蚕的触须在匣壁上轻叩,细足扒着玻璃缝,竟真的挤了出来。
它爬过檀木案,在"还我河山"四字上停住,口器微微张开,在纸页上洇出个极小的湿痕——像颗未凝的泪,又像根将吐未吐的丝。
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苏若雪刚要去拾银蚕,却见它的腹节轻轻颤动,尾部渗出半透明的液体。
她屏住呼吸,看着那液体在"河"字最后一竖上拉出细丝,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细丝泛着极淡的银,像根拴住岁月的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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