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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98章 百草堂之青皮
    江南的梅雨季总带着股化不开的湿意,青石板路沁着水,倒映着百草堂门楣上褪了色的匾额。王宁站在柜台后,指尖捻着片青皮,指腹蹭过那细密的凹下油室——这是今早刚从后山采来的未成熟橘果,晒了三日,半干的果皮泛着灰绿,凑近便有股辛烈的清香钻鼻。

    “哥,李婶又来了,捂着肚子直哼哼。”王雪掀开门帘进来,粗布裙摆沾了些泥点,背上的采药篓还晃悠着,里头是刚收的紫苏叶。她梳着双丫髻,鬓角别着朵晒干的陈皮花,那是去年晒橘子皮时顺手留的,此刻被湿气熏得微微发潮。

    王宁放下青皮,转身从药柜第三层抽了纸包,里头是炒过的青皮碎,混着些山楂粒。“让她进来,昨日就说过,雨里吃了冷粽子,积滞定是加重了。”他说话时眼尾的细纹轻轻动了动,藏青色长衫袖口磨得发亮,却浆洗得笔挺,左手食指第二节有道浅疤——那是十年前初学制药,切青皮时被刀刃划的。

    李婶佝偻着腰挪进来,粗布褂子下摆沾着草屑,一进门就嚷:“王掌柜,您给瞧瞧,这肚子胀得跟揣了个冬瓜似的,夜里翻个身都疼!”她说话时,张娜正从后堂端着药碾子出来,素色围裙上沾着圈褐色药渍,那是前日碾苍术时蹭的。她见李婶难受,忙把碾子往案上一放,声音温软:“婶子先坐,我去烧壶姜茶,您暖暖胃。”

    王宁搭住李婶手腕,指腹按在寸关尺上,片刻后掀开她眼皮瞧了瞧:“苔白腻,脉滑,是生冷伤了脾胃,气积在里头了。”他转身取了戥子,称出三钱青皮,又抓了两钱麦芽,“这药煎一刻钟,趁热喝,喝了放屁就舒坦了。”

    “哎哎,还是王掌柜靠谱!”李婶接过药方,眼角的笑纹挤成了褶子,“昨儿去济世堂瞧,孙掌柜给我抓的青皮,那玩意儿嚼着跟柴禾似的,喝了两副屁用没有,还贵!”

    这话刚落,门外就传来个尖细的嗓音:“李婶这话可不对,我济世堂的青皮怎么就没用了?”

    众人抬头,见孙玉国披着件黑绸马褂,挺着圆滚滚的肚子站在门口,身后跟着刘二狗和郑钦文。孙玉国脸上堆着笑,眼角的肉却往一起挤,他手里把玩着串油亮的核桃,目光扫过柜台案上的青皮,“王掌柜,不是我说你,都是青皮,你这卖得比我贵三成,莫不是拿金子裹了皮?”

    王宁将戥子放回木盒,声音平得像石板路:“孙掌柜的青皮是青果刚摘就晒,我这是挂枝晾到七分熟,油室里的辛气足,药效差着三成。”他拿起片自家的青皮,对着光,能看见细密的油点在皮里发亮,“您那青皮,怕是连消个小儿食积都费劲。”

    “你这是睁眼说瞎话!”刘二狗往前跳了一步,他穿着件打补丁的短褂,袖口沾着黑泥,“我家掌柜的青皮昨儿卖了一筐,怎么就你家的金贵?”

    郑钦文在一旁帮腔,他脸瘦得像张纸,说话时总爱摸鼻子:“就是,前儿个有个书生在你这抓了青皮,喝了直喊头晕,我看你这药是性烈伤胃!”

    王雪听得脸发红,攥着采药篓的带子往前走了半步:“你胡说!我哥抓药从来按规矩来,书生头晕定是有别的缘故!”她额前的碎发垂下来,沾在鼻尖上,倒像只炸毛的小兽。

    张娜忙把王雪往后拉了拉,对孙玉国福了福身:“孙掌柜,买卖各凭自愿,何必在这儿争执?您要是来抓药,我这就给您备着,要是来聊天,那我去给您沏茶。”她说话时,围裙上的药渍随着动作轻轻晃,倒显出几分镇定。

    孙玉国哼了声,转身往外走,黑绸马褂扫过门框时带起阵风,混着他身上的劣质檀香,压过了药铺里的青皮香。“走着瞧,”他临出门时回头,核桃在掌心里转得飞快,“这雨再下几日,看谁的青皮能立住脚。”

    门被“砰”地带上,李婶吐了吐舌头:“这孙掌柜,越来越不像话了。”王宁没接话,只是拿起那片青皮,凑近闻了闻。雨还在下,打在药铺的青瓦上沙沙响,他忽然想起林婉儿前日来说的话:“青皮能破滞气,可这人心的郁气,得用比药更沉的东西去化。”

    他将青皮放回药柜,转身对张娜道:“去把后晒的那批青皮再翻一遍,别让潮气浸了。”又看向王雪,“去把《本草》里讲青皮的那页找出来,好好读读,记住,药有性,人有心,辨得清才能用得对。”

    王雪应了声,转身去翻书,阳光从窗棂缝里钻进来,照在她捧着的书页上,正好是“青皮,疏肝破气,消积化滞”那行字。案上的药碾子还在微微发烫,混着青皮的辛香,在雨雾里漫开,像一声无声的誓言。

    夜雨敲了半宿窗棂,天明时总算歇了。百草堂刚卸下门板,就见张阳背着药箱急匆匆进来,他月白长衫的下摆沾了泥,往日总是整齐的发髻松了半缕,眼下带着青黑。

    “王兄,出事了。”张阳往柜台前一靠,声音发紧,指节捏得发白,“前日那书生,今早派人来说,喝了咱们的青皮药汤,不仅胁痛没好,反倒添了气短乏力,现在直骂咱们药下得太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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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宁正用竹筛翻晒青皮,听见这话动作顿了顿。筛子里的青皮沾着晨露,灰绿色的果皮上,油石在晨光里亮晶晶的,像撒了把碎星子。“那书生脉象如何?”他问,声音依旧平稳。

    “左关弦细,右寸虚浮。”张阳揉了揉眉心,“我当时只想着他胁痛是肝气郁结,就用了青皮配柴胡,没细辨他本就气虚……”他话说到一半,喉结滚了滚,从袖袋里摸出张药方,纸上的字迹潦草,比往日歪斜了不少。

    王雪端着药碗从后堂出来,碗里是刚煎好的陈皮水,听见这话停在门口。她梳得整齐的双丫髻歪了个角,显然是夜里没睡好,“张大哥,那书生是不是没按嘱咐忌口?我哥说过,用青皮时得忌生冷油腻。”

    “谁说不是呢!”门外突然闯进来个小厮,穿着件浆洗得发白的绸衫,想必是书生家的仆人。他往地上啐了口,“我家公子本就体弱,喝了你们这虎狼药,现在连笔都握不住了!孙掌柜说了,定是你们用的青皮太烈,伤了元气!”

    这话刚落,药铺门口就围拢了几个村民。李婶挎着菜篮子,踮脚往里看:“咋回事?王掌柜的药向来靠谱啊。”旁边卖豆腐的老陈接话:“前儿我胁痛得直不起腰,王掌柜就用了青皮,配着当归喝了两副就好了,怎会伤元气?”

    正议论着,钱多多摇着把折扇慢悠悠走来。他穿件湖蓝色锦袍,袍角绣着暗纹铜钱,走到柜台前,折扇往掌心一拍:“王掌柜,不是我说你,这青皮本就是猛药,你偏要卖这么贵,如今出了事,怕是不好收场吧?”他说着,从袖里摸出个纸包,打开来,里面是些干瘪发黑的青皮,“你看我这青皮,性子温和,价格又低,孙掌柜都从我这儿进货,要不你也试试?”

    王宁瞥了眼那纸包,果皮干硬得像块树皮,捏起来簌簌掉渣,哪里有半分油室的光泽。“钱老板,”他将竹筛往案上一放,青皮的辛香漫开来,“你这是未成熟就落地的青果,晒得太急,辛气全跑了,算不得正经青皮。用它治病,不如喝碗白开水实在。”

    钱多多的脸腾地红了,折扇摇得更快:“你别不识好歹!我这是为你好!”

    这时王雪突然捂住胸下,眉头拧成个疙瘩,脸色发白。张娜忙扶住她:“雪儿怎么了?”“胁……胁下疼得厉害。”王雪咬着唇,额上渗出细汗,“许是昨夜听了孙玉国的话,气着了。”

    王宁心中一动,转身从药柜里取了青皮,又抓了些党参,对张娜道:“取药罐来,青皮用一钱,党参三钱,加姜片煎一刻钟。”他一边称药,一边对众人说:“诸位瞧见了,雪儿这是肝气郁结,本当用青皮破气,但她连日劳累,有些气虚,就得加党参补气,这才是辨证用药。”

    药罐在火炉上咕嘟作响,青皮的辛香混着党参的甘味飘出来。王宁将药汁滤进碗里,递给王雪:“慢点喝。”王雪捧着碗,热气熏得她眼眶发红,小口抿着,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她就松了眉头:“不疼了,身上也轻快了。”

    村民们看得啧啧称奇。老陈一拍大腿:“我就说嘛,王掌柜的药错不了!定是那书生体质特殊,没配好辅药。”李婶也道:“是啊,上次我喝青皮汤,王掌柜特意嘱咐我配着小米粥喝,说怕我胃弱受不住。”

    那小厮见势不妙,嘟囔了句“我回去告诉公子”,溜得飞快。钱多多也讪讪地收了纸包:“王掌柜医术高明,是我唐突了。”说罢也摇着扇子走了。

    张阳望着王雪,脸上又愧又叹:“我今日才算明白,林前辈说的‘青皮虽猛,需依人辨证’是什么意思。”王宁拍了拍他的肩,指着竹筛里的青皮:“这药就像性子刚直的人,用对了能解困厄,用错了反生祸端。咱们当大夫的,得比药更懂人。”

    说话间,门外又下起了小雨,打在晒药的竹筛上,溅起细小的水花。王宁伸手将筛子往屋檐下挪了挪,青皮的辛香在雨雾里更浓了些,像在默默应和着他的话。

    雨连着下了三日,镇上的石板路滑得能照见人影。百草堂的门槛快被踏破了——不是来抓药的,是来闹的。

    为首的是个胖汉,捂着肚子在药铺门口打滚,粗布裤腿沾满泥水,嘴里直嚷:“百草堂的青皮害死人!我这肚子绞着疼,定是你们的药有毒!”他身后跟着七八个村民,个个面色痛苦,有捂着心口的,有按着胁肋的,都是前几日在济世堂买过青皮的主儿。

    孙玉国不知何时站在了人群外,黑绸马褂撑得溜圆,他假意皱着眉,对胖汉道:“赵老四,你前日不是说,王掌柜的药贵得离谱,偏要去我那买便宜青皮吗?怎么反倒赖上人家了?”这话看似劝和,实则把火往百草堂引。

    刘二狗在一旁煽风:“就是!我瞧着是百草堂嫉妒咱们生意好,故意在药里动手脚,想栽赃嫁祸!”他话音刚落,郑钦文就掏出个纸包,里面是些发黑的青皮渣子,“大家看,这就是从赵老四家药渣里找的,跟百草堂晒的一个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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