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连下了七日。
玉霄宫的白灯笼在风雨中摇晃,将"奠"字映得忽明忽暗。陆云袖跪在灵堂前,霜天剑横放膝上。剑鞘上凝结的水珠顺着云纹滚落,像永远流不尽的眼泪。
"师姐,该用膳了。"小师弟捧着食盒站在廊下,声音轻得仿佛怕惊动灵柩中的亡魂。
陆云袖摇摇头,手指抚过父亲生前惯用的青瓷茶盏。盏中茶水早已冷透,水面上飘着三片碧螺春——这是陆天青的习惯,多一片嫌浓,少一片嫌淡。
灵堂外传来脚步声。萧枕雪披着素白大氅踏雨而来,发梢还挂着水珠。他先向灵柩行过大礼,才轻声道:"崆峒派、点苍派的人都到了,白先生正在前厅招待。"
"让他们等着。"陆云袖声音沙哑,"我爹生前最厌烦这些虚礼。"
萧枕雪不语,只是从怀中取出一方绢帕。帕中包着几块桂花糖,正是陆天青常买给女儿的那种。陆云袖眼眶一热,急忙别过脸去。
"后山发现五毒教的记号。"萧枕雪压低声音,"刘振山的大弟子追出去,却断了线索。"
陆云袖指尖一颤。父亲临终前的话犹在耳边——柳暗的丈夫死在陆家剑下,这血仇绝不会因一人的死亡而终结。她突然抓住萧枕雪手腕:"那半块玉佩呢?"
萧枕雪从贴身处取出玉佩。玉石温润,断口处参差不齐,似被人强行掰开。陆云袖从腰间锦囊取出另半块——这是她及笄那年父亲所赠,说是母亲遗物。
两块残玉相合,竟严丝合缝。翻转过来,背面露出两个小字:沈园。
"沈知意..."陆云袖喃喃道。父亲临终嘱托言犹在耳,这"沈园"莫非与沈家有关?
窗外雨声渐密。阿依莎撑着油纸伞穿过庭院,在灵堂前停下脚步。她今日换了素白苗装,银饰也尽数除去,只在发间别了朵小小的白花。
"陆姑娘。"她轻唤一声,却没有踏入灵堂,只是将手中竹篮放在门槛内,"这是苗疆的安魂香,能..."
话未说完,前厅突然传来杯盏破碎之声。萧枕雪身形一闪已掠出三丈,陆云袖按剑而起,却见阿依莎脸色骤变——她腕间银镯竟无风自动,发出细微的嗡鸣。
"蛊铃示警!"阿依莎一把拉住陆云袖,"别过去!"
几乎同时,前厅方向爆发出惨叫。十余名黑衣人破窗而入,当先者手持淬毒铁扇,正是五毒教左使莫三娘。她铁扇一挥,三名玉霄宫弟子顿时面色发青,倒地抽搐。
"陆家丫头在哪?"莫三娘厉喝,"教主有令,要她的人头祭奠毒王!"
陆云袖霜天剑铿然出鞘。正要迎战,斜刺里突然飞出七点银光——阿依莎的银簪化作流星,精准钉入三名敌人咽喉。剩下四枚被莫三娘铁扇格开,却见银簪突然爆开,散出淡紫色烟雾。
"七情断魂烟?"莫三娘大惊失色,"你是......"
阿依莎已扯下腰间彩绳凌空一抖,绳结竟展开成一张细网,兜头罩向敌人。莫三娘急忙后撤,却被萧枕雪截住去路。寒髓刃带起霜风,一招"雪拥蓝关"直取她持扇的右手。
混战中,陆云袖瞥见有个黑影正悄悄绕向灵堂后侧。她足尖一点跃上房梁,霜天剑如白虹贯日,将那人钉在柱上。掀开面罩,竟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颈间挂着五毒教童子才有的银锁。
少年突然咧嘴一笑,露出染毒的尖牙:"陆天青死了...嘻嘻...下一个就是你..."
剑光闪过,少年软软倒地。陆云袖握剑的手微微发抖——这般年纪,本该在学堂读书习字。
前厅战局已定。莫三娘负伤遁走,其余教徒非死即擒。萧枕雪的白衣染了血,正蹲在地上检查尸体。阿依莎的彩绳网里缠着两个活口,此刻正用苗语厉声质问什么。
"问出什么了?"陆云袖走近。
阿依莎突然噤声,迅速收起彩绳:"他们...他们是冲着玉佩来的。"
萧枕雪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疑虑。陆云袖注意到他手中捏着片碎布——靛蓝色底子上绣着东厂特有的浪花纹。
"不是简单的复仇。"萧枕雪起身时,袖中滑落一物。陆云袖眼疾手快接住,是张字条,上面潦草写着:"沈园有变,速除后患"。
雨幕中,刘振山带着弟子匆匆赶来,铜棍上血迹未干。老远就喊道:"陆师侄无恙否?老夫追那妖妇到城外,却被东厂的人接应走了!"
陆云袖与萧枕雪交换个眼神,默契地将线索藏起。她忽然想起父亲书房里那个上锁的紫檀匣子——钥匙就藏在灵牌后的暗格里。
夜深人静时,陆云袖独自来到父亲书房。月光透过窗棂,在《山河志》书脊上投下斑驳影子。她取下灵牌,果然摸到个暗钮。
匣中只有三样东西:一封未寄出的信,半页烧残的名单,以及一幅女子画像。信上写着"沈兄亲启",日期是二十年前腊月初八——正是围剿千手毒王后的第三天。
"...毒王虽伏诛,然其女被教众拼死救走。彼时混战,误伤妇孺甚众,此吾毕生之憾。所幸那孩子被哑仆带走,依兄所言安置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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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处被血迹模糊。陆云袖心头剧震——父亲从未提过当年有孩童幸存。画像中的女子着苗装,眉目间竟与阿依莎有三分相似。
窗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陆云袖吹灭蜡烛,霜天剑无声出鞘。门扉轻响,月光勾勒出萧枕雪挺拔的轮廓。
"查到了。"他声音压得极低,"刘振山今夜秘密见了东厂的人。"说着递过一块令牌,正面是东厂缉事番子的腰牌,背面却刻着嵩山派的暗记。
陆云袖将父亲的信给他看。萧枕雪读到某处,突然神色一凛:"沈园...就是沈知意,不对啊。沈知意不是去,她这几年一直跟着自己。难道还有什么隐情?!"
"我要去嵩山。"陆云袖突然道,"查清东厂与五毒教的勾当,完成父亲未尽之事。"
萧枕雪凝视她良久,终于点头:"我随你同往。但走前要查清一件事——"他指向画像,"阿依莎手腕上的银镯,与画中女子所戴一模一样。"
正说话间,远处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两人追出时,只见一道黑影翻过西墙。萧枕雪纵身追上,却在墙头发现一朵被踩碎的白花——正是阿依莎白日戴在发间的那种。
陆云袖回到灵堂,发现安魂香燃尽了,香灰却呈现出诡异的螺旋纹。她俯身细看,突然一阵眩晕——这根本不是苗疆的安魂香,而是能让人产生幻觉的迷魂香!
父亲灵前的长明灯忽明忽暗。灯影摇曳中,陆云袖仿佛看见阿依莎站在廊下,苗装换作了劲装,正对着某个看不见的人比划手势。那手势她认得,是东厂暗探传递讯息时用的"目标已确认"。
霜天剑"铮"地一声插入青砖。陆云袖单膝跪地,泪水终于决堤:"爹,您到底留给我怎样的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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