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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72章 致命的误判
    而此时的严府花厅内。

    丝竹管弦之声,如潺潺溪流,又似袅袅云烟,在装饰奢华、暖意融融的花厅内婉转流淌。

    一支来自江西分宜老家的戏班,正咿咿呀呀地唱着弋阳腔的经典段子。

    曲调高亢激越中带着特有的乡土韵味,锣鼓点精准地敲在节拍上,伴随着旦角清亮婉转、老生苍劲沉郁的唱腔,勾勒出一幅熟悉的、令人心安的水墨故乡图景。

    严嵩斜倚在主位的软榻上,身上盖着一条柔软的绒毯,枯瘦的手指随着熟悉的乡音旋律,在膝盖上极其轻微地叩击着。

    浑浊的老眼半开半阖,似乎沉浸在这“仙乐”之中,享受着难得的精神慰藉。

    鄢懋卿侧坐在下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而又不失亲近的笑容,不时低声向严嵩解释着曲牌名目、戏文典故,语气热络:“恩相您听,这一段《尉迟恭访白袍》,乃是家乡新排的,这唱老生的,是侄儿特意从饶州府请来的名角,嗓子亮,功底扎实,最是难得……”

    严世蕃坐在另一侧,相较于听戏,他更享受这种掌控一切、父慈子孝、门人争相献媚的氛围。

    他肥胖的脸上泛着红光,手中把玩着一对温润的玉胆,目光偶尔扫过戏班中那几个身段窈窕、眉眼含情的旦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

    然而,在这看似闲适祥和的表象之下,严嵩那被层层皱纹掩盖的眉宇间,却始终萦绕着一丝极淡、却挥之不去的阴霾。

    鄢懋卿带回的三百五十万两雪花银,以及儿子那番“圣心大悦”的禀报,并未能彻底打消他心中那老狐狸般的疑虑。

    数额太大了,过程太顺了,陛下的反应……太平静了。

    这不符合他对嘉靖帝的了解。

    那是一位对权力、对银钱有着猛兽般敏锐直觉和占有欲的帝王。

    如此巨款,陛下岂会不深究来源?岂会不对严家能如此“高效”地敛财产生更深的忌惮?

    他几次想开口,更深入地询问鄢懋卿细节,或是再次叮嘱儿子要谨慎,但话到嘴边,又被那喧嚣的锣鼓点和鄢懋卿、严世蕃脸上那志得意满的神情给堵了回去。

    或许……真是自己老了?多虑了?

    就在严嵩心神不宁,准备挥手暂歇戏班,唤鄢懋卿近前细谈之时——

    花厅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却刻意压低的脚步声,以及管家严年那带着一丝惊慌的通报:

    “老爷!老爷!宫……宫里来人了!圣旨到!”

    嗡——!

    严嵩只觉得脑仁猛地一颤,那悠扬的弋阳腔瞬间变得刺耳尖锐!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覆盖在膝盖上的绒毯滑落在地也浑然不觉。

    一股冰冷的、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腊月的寒风,瞬间穿透了他衰老的躯壳,让他那颗久经风浪的心脏骤然缩紧!

    圣旨?这个时候?刚刚献上巨款,陛下若有封赏,为何不等明日朝会明发?

    为何要在这临近傍晚时分,突然派内侍亲临府邸?

    这感觉……不像是恩赏,倒像是……索命的无常登门!

    严世蕃和鄢懋卿也是脸色微变,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意外。

    戏班的吹打弹唱戛然而止,伶人们不知所措地僵在原地,方才还热闹非凡的花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众人有些粗重的呼吸声。

    “快!更衣!开中门!设香案!”严嵩毕竟是历经数十年风浪的老臣,强压下心头那股强烈的心悸,声音嘶哑却急促地吩咐道,在家仆的搀扶下艰难起身。

    严府上下瞬间忙碌起来,乱中有序。

    片刻后,严嵩率领阖府男丁,跪倒在香案之前。

    那名宣旨的内侍面无表情,展开明黄的绢帛,用那特有的、尖细而毫无波澜的嗓音,朗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内阁首辅严嵩,公忠体国,老成谋国,督办盐税有功,实心用事,深慰朕心。特加恩,赐太子太师衔,赐斗牛服一袭,玉带一围,黄金百两。”

    “工部左侍郎严世蕃,精明干练,协理有功,加太子太保衔,赐珊瑚珠一挂,黄金五十两。”

    “都察院右佥都御史鄢懋卿,巡盐得力,卓有勋劳,擢升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兼领两淮盐课提举司提举,总理盐政,赐白银千两。望尔等再接再厉,勿负朕恩。钦此——”

    旨意宣罢,花厅内外一片寂静。

    预想中的雷霆并未落下,反而是……滔天的恩赏?

    太子太师!太子太保!右副都御史兼掌实权的盐课提举!

    这……这简直是旷世隆恩!荣耀已极!

    严嵩跪在地上,只觉得那块压在心头、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的冰冷巨石,倏然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近乎虚脱的茫然与……一丝难以置信的恍惚。

    竟然……真的是封赏?

    而且如此厚重?如此……迫不及待?

    严世蕃率先反应过来,脸上瞬间迸发出狂喜与极度自信的光芒,几乎是抢着叩首谢恩:“臣严世蕃,叩谢陛下天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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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声音洪亮,充满了志得意满,仿佛这一切早在他的预料和掌控之中。

    鄢懋卿也是激动得浑身微微颤抖,脸色涨红,紧随其后,声音都带着颤音:“微臣鄢懋卿,谢主隆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臣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以报陛下浩荡天恩!”

    唯有严嵩,在严年和家仆的搀扶下,缓缓起身,接过那卷沉甸甸的圣旨。

    他的手,依旧有些冰凉,甚至微微颤抖。

    皇帝的旨意,每一个字都清晰地印入他的脑海。

    恩赏是真的,官衔是真的,荣耀也是真的。

    可为何……他心底那丝不安,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像是一滴落入清水中的墨,更加清晰地扩散开来,带着一种更深沉的、难以言喻的寒意?

    陛下……何时变得如此慷慨?如此……好说话了?

    这不符合常理。

    严世蕃此刻已凑上前来,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春风得意,声音带着一丝“早知如此”的炫耀:“父亲!您看看!儿子早就说过!陛下是圣明的!只要咱们实心办事,为陛下解忧,陛下岂会亏待我严家?如今这恩赏,便是明证!我严家,依旧是陛下最倚重的股肱之臣!”

    鄢懋卿也在一旁连连附和:“是啊恩相!世蕃兄所言极是!陛下慧眼如炬,恩泽浩荡!往后这盐政之事,有陛下如此信重,有恩相和世蕃兄运筹帷幄,定能蒸蒸日上,为朝廷再立新功!”

    看着儿子那自信满满、几乎要飞扬起来的表情,听着鄢懋卿那谀词如潮的保证,严嵩沉默了。

    他那双看透世事沧桑的老眼,再次仔细地、一遍遍地扫过圣旨上的每一个字,试图从中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隐喻、陷阱或是不祥的预兆。

    然而,没有。

    字面意义上,这就是一道无可指摘的、恩宠有加的封赏旨意。

    或许……真的是自己多心了?

    老了,胆子也小了,竟然开始疑神疑鬼了。

    他长长地、几不可闻地吁了一口气,将那卷沉重的圣旨紧紧攥在手中,仿佛要从中汲取一丝虚假的暖意和安心。

    他只能选择相信。

    相信严世蕃真的没有瞒着他搞出什么无法收拾的幺蛾子。

    相信鄢懋卿的差事办得足够干净漂亮。

    相信嘉靖帝这次,是真的被那三百五十万两白银哄得龙心大悦,以至于打破了以往的惯例和猜忌。

    然而,这位老谋深算的首辅绝不会想到,信息的不对等,此刻已铸成了致命的误判。

    若他能知晓那隐匿的二百七十万两私银已然暴露,若他能洞察嘉靖帝那冰封怒火下真实的杀机,他就会明白,此刻唯一或许能挽回一丝局面的、不是贪婪的隐瞒和侥幸,而是断尾求生般的彻底坦白——将鄢懋卿刮来的所有银两,包括那藏匿的二百七十万两,尽数、毫不犹豫地献于御前!

    或许如此,尚能以其“忠谨”和“惶恐”,换取帝王一丝“念旧”的怜悯,将这场滔天大祸,勉强压制在“贪墨”而非“欺君窃国”的层面,为严党留下一线苟延残喘的生机。

    可惜,严世蕃的狂妄自信、鄢懋卿的利令智昏,以及严嵩自身因信息缺失而产生的侥幸,彻底断送了这盘踞朝堂数十年的庞然大物,最后的一线前途。

    此刻,严嵩只能将那份不断滋生的、冰冷的不安,强行压回心底最深处。

    他抬起眼,看着眼前因骤得升迁而狂喜的严世蕃和鄢懋卿,脸上努力挤出一丝符合当下气氛的、略显僵硬的笑容,声音干涩地吩咐道:

    “既然皇恩浩荡……严年,重赏宣旨公公。另,府中上下,皆有赏赐。”

    “戏班……继续唱吧。”

    花厅内,丝竹声似乎又想重新响起,试图找回方才的喜庆氛围。

    但那仙乐,此刻听来,却总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虚浮和诡异。

    仿佛在为一场即将落幕的盛宴,奏响最后的、华丽的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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