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尘的夏日还真是炙热得令人心烦。
她真想把穆衿也一起带入妙境，妙境四季如春，哪里会有这样热的天气。
自从那日蓁儿和穆衿大吵一架后，她便很少出房间来，也很少跟皎然碰面。
皎然正在后院里栽一棵新树，不知为何从前院子里的树死了几棵，她想着移除枯死的树，再栽新树就是。
穆衿在她正种树的时候过来跟她说，客栈的人都已经走了，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她擦了擦汗，没明白他为什么忽然把人都散走了。
穆衿走了过来，擦掉了她脸上的汗，“过几日我们去祭拜亲人吧，如何？”
皎然接过帕子，随意坐在了身后倒下的那棵树的树身上，“好啊。”
蓁儿从楼上探出头来，“那我也要去。”
穆衿道，“她明日就会走，有人来接她，我们不必带她一起。”
皎然笑了笑，“我们是去祭拜我们的亲人，你确定你也去？”
小丫头气鼓鼓，“阿爹的亲人就是我的亲人，我也要去。”
皎然摇摇头哑口失笑。
“中午做什么好吃的？”
穆衿道，“你想吃什么？”
“野菜团子吧。”蓁儿挑衅地看着皎然。
穆衿皱了皱眉，“问你了吗？”
皎然被小丫头逗笑了，“就吃野菜团子吧。”
“缸里还养了两条鱼，准备中午烤了吃，你不吃？”
皎然连忙道，“吃啊，你清理了吗？没有的话我来杀鱼怎么样？”
“不用，你忙你的，做好了我叫你就是。”
午间看见桌子上果然有野菜团子，小丫头像是打了胜仗一样盯着皎然，很是了不得，皎然吃了几口鱼肉，“穆衿，你手艺见长啊，这个烤鱼，颇有我的风范了，哎，你知道吗？之前我在客栈里最拿手的就是烤鱼了。”
他不经意道，“嗯，我知道。”
“你知道？”
“问了绵垣的人，说不定现在你自己都没我了解你，这些年我算是把你小时候摸透了，你何时偷了人家的鸡仔被人追上门来要，何时捅了马蜂窝叮了路人，让你阿爹去给你善后，又是何时跟步月一起去赌坊要看人赌博，被阿娘纠回来打了一顿……”
皎然顿时觉得脸上无光，“别说了，都猴年马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
“以后我能说上个三天三夜呢。”
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蓁儿根本搭不上话，气得饭也没吃完就回去了，看见皎然缠着穆衿她就心烦不已，又不忍心将怒火发在穆衿身上，跟皎然吵架，穆衿的目光便会变得十分吓人，她真想立刻毒死皎然算了，这样也算是给阿娘报仇了。
穆衿坐在小马扎上洗碗的时候，她凑了过来说道，“蓁儿好可怜的，在她心里，你是这个世上最亲的人了，她将你视为阿爹，你就不要总是对她那么凶了，再说她很快就走了，你又何必让她走临走的时候还难过呢？嗯？”
他抬起头来，“小六不会照顾孩子，我也带了她好几年，可是她总是对你有莫名的恨意，我担心有一日她会对你不利。”
皎然说道，“她想对我不利，再练一练吧，别多想了，不碍事的，再说你带了这孩子好多年，我也不想让你因为我赶走她，你心里肯定也不好受。”
穆衿道，“那没有，我是看在柴彻的情面上，照顾柴家的遗孤，现在她也长大了，把她送还给小六比较好些。”
皎然看着他的手浸在油腻腻的汤水里，她第一次见他，他便在都督府像是个弱不禁风的小公子，处处需要人照顾着，伺候着，现在他竟然也洗手作羹汤，学着照顾别人了，皎然叹了口气，“我来洗吧，做饭的人不刷锅。”
“有的是你洗，不要急。”他说了一句。
“还有碗筷没有洗吗？我去拿来洗了。”
“不是碗筷。”他道。
午后天热得很，他便缠着她不放。
“天还没黑呢。”
“我知道。”
“你这是白日宣淫。”
“那你允不允？”
“我……”皎然嘿嘿笑了两声，反客为主将他压在床上，“能不允吗？”
唇舌覆盖所有的话语，房间里一时间只有亲吻之声，皎然分神说，“好热，我出了很多汗。”
“没事，一会儿洗。”
“都洗过凉水澡了，不想洗了。”
“碗筷我都没让你洗吧。”
“原来你在这儿等着我呢。”
“洗的时候我跟你一起。”
“不要，水都溢出来了，满地都是。”
“又没让你收拾。”
他捏住她的下巴，细细以唇摩挲她的脸，停在她的唇边。
夏日两人穿得皆单薄，皎然的手已经从他宽大的袖中伸了进去，他以唇探索她有些改变的五官，她则用手指在他身上放火。
“你故意的……”他已经喘着粗气了，剥开了皎然的衣裳便揽住她的肩膀入怀。
皎然也沉溺其中，任由他摆布。
“你在外面的时候……有没有很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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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要问她这样的话，皎然很想诚实地跟他说，一大部分时间都忘了他，后面才想起来，但诚实说他定然伤心，于是说道，“每一日都是。”
他知道她身体的每一处，知道如何令她快乐，当然也知道如何令她疼，“撒谎。”
皎然也沉沉地握住了他的肩膀，“好痛。”
“谁叫你撒谎的。”
皎然嘴硬道，“我就是每一日都想你啊。”
“全是撒谎。”他说，呼吸在她背后轻轻扫动。
皎然也觉得骗他不好，便老实说道，“好吧，我是一开始将你给忘了，后面我才想起来，回来找你。”
她想要回头去看他的神情，怕他难过，结果他制住她不许她回头，自她身后进入。
皎然有些害怕他伤心，说道，“其实我也不是有意忘了你，只是我一开始以为自己是死了，后面忽然他们将我抬上一个高位，让我成为了另外一个人。我不光忘记了你，我也忘记了我是皎然。”
她感觉这一次尤为漫长，穆衿似乎在听见她的话后，将动作一次次放慢，着意抚摸探寻她的全身。
皎然不明白他是怎么了，他还在她身体中，他不肯立刻离开，好像很怕就此失去了她。
“干嘛一直摸我，每一根头发丝你是不是都想摸一下？”皎然笑道。
他说，“我想记住你，假如是我忘记了你，那我想在下一次遇见你的时候，立刻想起你，我想熟悉你身上每一个地方。”
皎然轻笑道，“不会，他们又不会抹去你的记忆，他们啊，只想让我听话。”
穆衿忽然问她，“你喜欢做凡人还是神仙？”
“如果和你在一起，我就只想做凡人。”
穆衿道，“那如果没有我，你便想要为仙？”
皎然的沉默算是一种承认。
穆衿没再逼迫她说些什么，摸向她的脊骨，每一寸，他都来回抚摸了无数次。
他不光想要记住她的皮相，还有她的骨相，如果可以，他甚至想要投过她的身躯去记住她的魂魄，可是他知道，他不能。
她在梳妆镜前擦干了沐浴后身上的水，头发上的水，正细细地梳理长发，穆衿站在她身后，望着镜中的她，好像有些不认识她。
皎然忍不住笑出声，“别说你现在就不知道我是谁了？”
“对，你是谁？我记不清了。”
皎然大笑着轻打他的手臂，“真讨厌。”
他扶着她的肩膀，侧着头吻了下来，“再玩一会儿，好不好？”
皎然点了头，他将她在梳妆桌前分开，这桌子还是她小时候的案桌，那时候她时常在上面刻画，现在抚到上头的一些乱画的花纹，她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皎然怕这桌子不济事，“慢一些，别将这张桌子弄坏了。”
“不会。”他说，“你的案桌，我都加固过，怕它们比我先坏，等不及你回来。”
皎然有些难过，上前揽住，和他紧紧贴合，“你怎么那么好啊，穆衿。”
他道，“那你也对我好一点吧，再好一点。”
她知道穆衿这个人有时候很矜持，便说，“我每天都多爱你一点点，这样，我们就永远不分开了。”
小丫头捂住耳朵还是能听见那些声音，气恼极了，这下顺带着连穆衿她也恨起来了。
次日她便要出发去柴筱身边。
临行时特意说道，“这些时日因为我，让你们总是不开心，蓁儿知道是自己做错了，这杯酒是给皎然姑姑道歉的。”
皎然接了过来，“那我就算是杯酒泯恩仇，以后你就不要再总是和我置气了。”
穆衿有些担忧，拿过酒杯说，“不用，天太热，饮酒不好。你该启程了，外头有人在等着你。”
蓁儿眼中一下变得尤为失望，“就连最后一杯酒，你也不愿意接下吗？”
皎然夺了回来，仰头喝掉，倒下空空的酒杯，示意自己已经喝完了。
岂料刚刚喝完，蓁儿就爆发一阵狂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中招了，酒里有毒，我看你还怎么勾引我阿爹，去死吧你，见了我阿娘，记得跪在我阿娘面前给她认错，说你这不要脸的女人，不该勾引我阿爹。”
穆衿大惊，见皎然嘴角有鲜红的血溢出。
“将解药给我！”他立刻反手扼住了蓁儿的脖颈，“给我！”
蓁儿就是不给，“好啊，大不了你杀了我，你杀了我，我就跟她一起去死，去见阿娘……”
岂料穆衿松开她，用方才那酒杯又倒了一杯酒仰头喝下。
蓁儿吓坏了，“你快吐出来！有毒，阿爹……求你了……”
她哭着拿出了解药，要给穆衿服下，却被穆衿夺过来要给皎然喂下。
皎然拿过桌上的酒壶，仰头又喝了一杯，漱漱口，口中的鲜红慢慢散去了。
见他们愣住了，皎然才道，“哦，这没毒，你有毒的酒水，我早就换掉了，方才我口中是颜料，没事。”
蓁儿怒道，“你故意的！”
皎然说是啊，“我就是故意让你看看要是我中毒了，穆衿会怎么做。我死他也会死，你要是想毒死我，那也随你，不过你可没这个本事。回柴筱那里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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蓁儿又吃瘪了，气得跺脚，见这两人情深意切，她再也不想多留片刻了，转身离开了此地。
皎然见穆衿扭头往后院走，急忙去哄，“怎么了，你也生气了？”
穆衿就是不搭理她。
“哎呀，怎么又生气了，对不住嘛，我不是故意要骗你，是想要逗一逗她。”
“你知道刚才你快吓死我了吗？！”
皎然急忙从后面抱住他的腰，缠到他身前去，“对不住，对不住，我错了，我错了，你要是想听我认错，我能说一百次，一千次，别生气了好不好？我是想给她个教训，让她以后不敢再做这样的蠢事了。”
“你有没有想过，要是你真的死了，我该……我该怎么办……”
皎然说，“不会，我不会留下你一个人的，除非有一天你不再爱我，不再需要我了，否则，我都不会离开你，不会让你一个人孤单地活着。”
他也抱住了她，“不会有那一天，绝不会，天上地下，我唯独爱你。”
皎然写了木牌，一个木牌写着皎然，一个木牌写着穆衿。
“这是什么？”他看她在木牌上写完又刻了字，然后又用笔墨晕染了字迹。
皎然道，“小时候我给阿娘求平安，就刻平安牌，然后丢到书上去，木牌的红绸就挂在了上面。”
她将写着两人木牌的红绸系上，丢向院后的一棵大树上，闭眼祈祷。
穆衿笑了，“你也算是个仙人了，还会求神情愿？”
皎然道，“不是，我求天，你看，我们的牌子挂在一起，这样，皎然和穆衿就永远不分开了，好不好？”
他看着垂下的红绸，会心一笑，“好啊，那我们就……永远不分开。”
皎然已在心中谋算着如何才能带他到妙境去，这样，他们就真的永远不分开了。
不过不能让竹宿知道，他肯定不同意她这样做。
跟疾风说吧，说不定她会帮她。
但是不是也要跟穆衿商量一下，万一他不想到妙境去，只想做凡人呢？
“穆衿，你想不想长生不老，青春永驻？”
穆衿没有回答她，说，“今年冬天，我们来这棵树下，我再告诉你。”
过了几个月，大雪飘飞，他们再次来到树下。
穆衿说，“你看见了吗？”
皎然看着凋落的树叶，说道，“嗯。”
他是想要跟她说，他更想顺应自然和四时之道，生死，枯荣，新生，轮转，不过都是自然之道，他并不想超出这个界限。
“那我也做凡人吧，我不要成仙了。”皎然说。
他言辞严厉，“别为任何人放弃你选择的道路，皎然。我有我的选择，你也有你的选择，如果因为爱让你无法继续前行，那说明爱是你的阻碍，而不是你的助力，我一直希望你能做到所有你想做之事。”
“那你呢，你想做什么？”
“凡人。做凡人很好，尤其是做一个得到你所有的爱的凡人。皎然，你只付出一个凡人的一生来爱我吧，我所求不过如此。”
“但凡人的一生，好短啊，匆匆百年，我们说不定都没有百年了。”
他笑道，“不要太贪了，把握当下就好。”
“可是我想要长长久久地爱你，每一刻都爱你。”
“今天早上我们吃了什么？”他忽然问她。
“好像是鸡蛋煎饼。”
他道，“你在回忆早上吃了鸡蛋煎饼的时候，想的是什么？”
皎然道，“鸡蛋煎饼还挺香的，下次试试茴香煎饼，小茴香。”
穆衿笑了，“你看，人哪里能做到每一刻都爱另一个人？长长久久的爱，就更难了，所以皎然，就随心吧，想到的时候爱就行，在一起的时候爱就行，否则爱也太沉重了，不是吗？”
“可是我……”
穆衿一掌轻拍大树，树上的雪纷纷落下，皎然站在树下，漫天是雪。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成了个雪人。”
皎然拨开脸上的雪，“好啊，那我也要你成个雪人。”
两人互相丢着雪球，大雪地里欢声一片。
雪下了一整晚，他们拥着彼此，听雪落满山的声音。
烧灯续昼，他精神头很好，将她拥在怀里躺下，“在都督府的时候，你为什么要将我的手放在你手里暖热？”
皎然困得打了瞌睡，“怎么不熄灯？那都多少年之前的事了。哎呀，当时你那么凉，我以为你会被冻死，每天你脸上都那样惨白，多可怜，再说，我那时候是你的侍女。”
“原来不是因为喜欢我，是觉得我可怜……”穆衿背过身去。
她急忙翻他过来解释，“那也不是，我是喜欢你才心疼你，不然大街上随便一个男子，我就给人暖手暖脚？”
“你听，风起，有碎玉声。”他亲了她一口说。
皎然细心去听，“大雪压断了枝丫吧。”
他笑了，“雪下得紧了，好冷，再给我暖一暖。”
皎然大笑道，“你放哪里暖呢……”
“明日大雪，我们去放风筝吧。”
皎然道，“大冬天放什么风筝啊。”
“不管，我想放。”
“可是我们都没风筝。”
“糊一个吧？反正明天下雪，我们就在家里糊风筝。”
“冬天放风筝，真有你的。”
他挠着她的腰，“那你跟不跟我一起放？”
“我糊风筝可厉害了，明日给你糊一个蝴蝶怎么样？”
“好啊，那你再糊一个小狗吧。”
皎然不解，“怎么，你还想要个小狗的？小狗我可不会做。”
“我来做，你放小狗，我放蝴蝶。”
“好啊，你说我是小狗是不是？”皎然翻身压住他，“那我就让你看看小狗是怎么咬人的。”
灯火不知何时熄了，屋中的声音慢慢远了。
荒漠上大雪盖住风沙，似乎江湖的风也被盖住了，一切都离他们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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