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时有个梧桐镇,镇口有棵百年老梧桐树,树下有个小铺面,挂着一块木招牌——“陈六修笔铺”。铺主陈六约莫五十来岁,瘦高个,总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衫,终日坐在铺子里埋头修笔,难得开口说话。
镇上人都知道陈六手艺极好,无论多破旧的毛笔,经他手一摆弄,必定焕然一新。可他性子古怪,有钱人捧着金银来修名贵毛笔,他常常推说没空;穷书生拿着快散架的破笔来求修,他却立刻接过,仔细端详后便动手修理。
最奇的是,陈六修笔有个规矩——凡是穷苦书生,分文不取。
这日春雨绵绵,街上行人稀少。陈六正就着窗户透进来的光修理一支笔杆裂开的狼毫,忽见门外踉踉跄跄进来个年轻人,约二十出头,浑身湿透,面色苍白,手里紧紧攥着一支毛笔。
“先、先生,能修笔吗?”年轻人声音微弱,带着几分羞赧。
陈六抬头瞥了一眼,目光落在年轻人手中的笔上,忽然愣住了。那笔虽陈旧不堪,笔杆上的雕纹却异常熟悉——是了,是三十年前最流行的竹节纹,笔杆末端还刻着一个小小的“林”字。
“给我看看。”陈六罕见地开口,声音沙哑。
年轻人递过笔,陈六接过时注意到他指尖有墨渍,袖口已经磨破,却洗得干干净净。
“这笔”陈六沉吟道,“怎么坏了的?”
年轻人脸一红:“前几日替人抄书换些饭钱,写得太久,笔头突然散了。这本是家传的笔,祖上说是曾祖父用过的,实在舍不得丢”
“姓林?”陈六突然打断他。
年轻人惊讶地点头:“晚辈林慕言。先生如何得知?”
陈六不答,只低头细细查看那支笔,心中波涛汹涌。三十年前的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那年陈六才十七岁,家乡遭灾,逃难到梧桐镇,已经三天没吃饭,晕倒在镇东头的林家宅门前。是林家少爷林文谦把他扶进府里,不仅给他饭吃,还请郎中为他看病。
林文谦那时已是秀才,正准备乡试,见陈六识字,便留他在书房伺候笔墨。陈六聪明勤快,不但把书房打理得井井有条,还偷偷学着林文谦的样子读书写字。
谁知好景不长,半年后林家突遭变故,家道中落,不得不遣散仆人。临别时,林文谦得知陈六想学门手艺,便赠他十两银子,让他去邻县拜师学修笔技艺。
“这银子不是白给的,”林文谦当时笑着说,“他日你若学成,遇到穷苦读书人,需得帮衬一把,就当还我这个人情了。”
陈六跪地立誓:“恩公之情,陈六永世不忘。他日必以恩公之名,助穷苦书生笔墨之需。”
转眼三十年过去,陈六学成归来便在梧桐镇开了修笔铺,一直守着当年誓言。他曾打听过林家消息,只知林文谦中举后赴偏远地区任职,后来音信渐稀,没想到今日竟见到他的后人。
“先生,这笔还能修吗?”林慕言见陈六久久不语,忐忑问道。
陈六回神,点头:“能修。你先坐,喝口热茶。”说着竟起身倒了杯热茶递过去——这待遇就连镇上的员外爷都未曾有过。
林慕言受宠若惊,连声道谢。
陈六一边修笔,一边看似随意地问道:“如今做什么营生?”
林慕言苦笑:“不瞒先生,家父早逝,家道中落,原本想苦读求取功名,奈何连赴考的路费都凑不齐。平日就靠替人抄书度日,偶尔写些对联卖。”
陈六手中动作不停,心里却阵阵发酸。恩公后人竟落魄至此,他绝不能坐视不管。
不一会儿,笔修好了。陈六不仅换了新笔头,还把笔杆细细打磨,整支笔焕然一新。
林慕言接过笔,又是欢喜又是为难:“多谢先生!不知修笔多少钱?我眼下只有五文钱”说着从怀里摸出几枚铜钱,满脸窘迫。
陈六摆手:“穷书生修笔,分文不取。这是规矩。”见林慕言还要推辞,他又道:“你若过意不去,日后中了功名,多给我宣传宣传便是。”
林慕言感激不尽,再三鞠躬方离去。
待他走远,陈六却坐不住了。他关店门,悄悄尾随林慕言,想看看他住在何处。
穿过大半个镇子,直到镇西破旧的城隍庙旁,见林慕言进了一间摇摇欲坠的茅屋。陈六在窗外悄悄张望,只见屋内除一床一桌外别无他物,墙上却挂满了字画,桌上堆着书籍。
这时,隔壁走出个老妇,见陈六在张望,便道:“先生找慕言?可怜啊,这孩子父母双亡,独自过活,天天读书到深夜,饿了就喝冷水充饥。前几日病了一场,连药都买不起”
陈六听在耳里,疼在心里。返回店铺后,他一夜未眠。
第二天一早,林慕言又来到铺中,这次却不是来修笔的。
“先生大恩,无以为报。这是我昨夜抄完的书,得了二十文钱,买得一小包龙井,请先生尝尝。”林慕言递上一个小纸包,脸上带着真诚的笑容。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陈六接过茶叶,心中已有主意。他假意查看林慕言带来的笔,趁其不备,悄悄将一早准备好的三两碎银塞入笔袋中。
“这笔没事,用好料做的,再用三年也不坏。”陈六将笔递回。
林慕言全然未觉,再三道谢后离去。
约莫一炷香后,林慕言急匆匆返回,满脸通红:“先生!我笔袋里不知怎的多了一些碎银,定是您”
陈六故作惊讶:“银子?年轻人,修笔的见多了,还没见过修出银子来的。想必是你自己遗忘的吧。”
“不可能!我笔袋里从来不会有这么多银子”林慕言急得额头冒汗。
陈六压低声音:“或许是天意。听说城隍爷常保佑苦读的书生,说不定是看你勤奋,暗中相助呢。”
林慕言愣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陈六又道:“既是天赐,就莫要推辞。好好读书,将来有了出息,多帮助需要之人,便是对城隍爷最好的报答了。”
林慕言将信将疑,终究还是收下了银子,再三拜谢而去。
此后数月,每逢林慕言来修笔,陈六总找各种借口周济他,有时说笔修得特别顺手不肯收钱,有时塞些纸墨在他袋中,甚至谎称有富户要资助寒门学子,自己只是转交银两。
林慕言虽隐约觉得蹊跷,但见陈六总是板着脸不多解释,也不好一再追问,只能更加用功读书。
转眼乡试在即,林慕言前来辞行。
“先生屡次相助,慕言没齿难忘。此次赴考,定竭尽全力,不负先生厚望。”
陈六点头,破例多说几句:“读书人,笔墨是吃饭的家伙。我替你制了一支新笔,带着吧。”说着递过一个长木盒。
林慕言打开一看,是支精致的狼毫笔,笔杆上刻着“锦绣前程”四字。
“这太贵重了!”林慕言慌忙推辞。
“自家做的,不值几个钱。带着吧,考场上有支顺手的笔,总是好的。”陈六语气依旧平淡,眼中却有关切。
林慕言感激收下,告辞离去。
乡试放榜那日,整个梧桐镇都轰动了——林慕言中了举人!消息传来时,陈六正在修笔,手一抖,险些削坏了笔头,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傍晚,林慕言骑着高头大马回到镇上,第一件事就是直奔陈六的修笔铺。
铺外围满了看热闹的乡邻,只见林慕言下马,对着陈六倒头便拜:“先生大恩,慕言能有今日,全仗先生暗中相助!”
陈六忙扶他起来:“举人老爷行此大礼,折煞小人了。是你自己勤学苦读的结果,与我何干。”
林慕言却道:“先生不必再隐瞒了。那日与我同科中举的赵兄前来道贺,说曾在先生铺中修笔,亲眼见您将碎银塞入我笔袋中。这些月来,一直是先生在暗中助我啊!”
围观众人哗然,纷纷议论起来。
陈六见瞒不住了,只得叹气道:“并非我有意隐瞒,实在是还一份三十年前的恩情。”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陈六终于将当年林文谦如何救他性命,赠银让他学艺,以及自己立誓相助穷苦书生的事娓娓道来。
“原来您就是我祖父常提起的那个聪明勤快的书童!”林慕言惊讶道,“祖父临终前还念叨,不知你学艺有成否,是否安好”
陈六热泪盈眶:“恩公还记得我?”
林慕言点头:“祖父常说,施恩不图报,但见你能有今日,坚守诺言,他在天之灵必然欣慰。”
二人相认,感慨万千。围观众人无不动容,这才明白陈修笔匠多年来古怪行径背后的缘由。
后来,林慕言进京赴考,高中进士,外放为官。他为官清正,尤其重视教育,在任上创办多所义学,帮助寒门学子。
而陈六的修笔铺依旧开在梧桐树下,依旧对穷苦书生分文不取。不同的是,如今常有远近学子特意前来,不仅修笔,更听陈六讲那“修笔匠的秘密”和“施恩与报恩”的故事。
久而久之,这故事传扬开去,成了当地一桩美谈。而陈六直到白发苍苍,仍守着他的小铺子,守着当年的誓言,一如梧桐镇口那棵老树,历经风雨,初心不改。
喜欢新编民间故事大杂烩请大家收藏:()新编民间故事大杂烩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