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霎时,李云从似被冰封,浑身血液都涌向了头顶,又骤然褪去,留下一片空白。
半边身子,也似乎麻木了,麻木而冰冷。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拓跋月含泪的眼眸在昏暗中死死盯着他,里面翻滚着被欺骗的痛楚、难以置信的失望,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惧。
她看着他煞白的脸,无法掩饰的震惊,心中最后一点侥幸也彻底粉碎——这是真的。
他果然有一个儿子,一个她全不知情的儿子。
“月儿,我……”李云从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嘶哑得厉害,“我并非刻意隐瞒于你!只是……只是此事太过突然,我亦是前几日才知晓……”
他试图解释,脑中一片混沌……
是了,就在他全力调查穆寿空冢案之时,他派往崞山的心腹确实传回了第一份密报,证实了他在集市的一瞥并非错觉。
阳英确实带着于英如,隐居于崞山脚下的一处偏僻村落,而于英如身边,确实有一个一岁多的男孩,跟着阿母姓于。
心腹还设法远远看了一眼,那孩子的眉眼……与他确有几分相似。
无须再多查证,时间、地点、血缘,一切都指向一个事实——那是他的儿子。
是当年他奉旨休妻时,于英如已然怀上却未能、也不敢告知他的骨肉。
讯息传回,李云从似挨了一记重锤……
震惊、愧疚、茫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初为人父”的荒诞之感交织于一处,让他心乱如麻。
他自然想,且应当与拓跋月说,可又该如何开口?
难道,他能说“月儿,我方才得知,前妻为我生了一个儿子,已经一岁多了”么?
他能想象,她会多么震惊和难过。
更何况,她大龄有孕,殊为不易,身子也仍在恢复之中,又全心扑在照顾小葭月上,他实在不忍心,在未相好措辞之时,便向她和盘托出。
再说,穆寿空冢案爆发,很是棘手,他忙得脚不沾地,也没心思做旁的事。
于是,李云从暗想,等忙过这阵,等一个更合适的时间,再慢慢向她坦白一切。
可他却忘了,纸终究包不住火。
更没想到,她竟然也知悉了这一切。
“前几日才知晓?”拓跋月笑了笑,带着哭腔和讥刺,“李云从,你当我是三岁孩童吗?那是你的血脉!一个活生生的人!你竟能瞒得如此滴水不漏?若非……若非……”
言及此,她猛地顿住,似乎意识到失言。
旋后,拓跋月倔强地扭过头去,不肯再往下说。
李云从急切地扳住她的薄肩,试图让她看向自己。
“月儿,你听我说!我真的没有骗你!是,我奉旨休妻之时,英如她……她确实已有身孕,但她并未提及,我更是一无所知!
“后来她随小姨离去,我派人寻过,却音讯全无!直到前几日,我去崞山祭奠太后,回程时似乎看到了阳英小姨,心中起疑,才派人去查……
“此时,我才知,我竟还有个孩子!其实,我甚至……我甚至都还未曾亲眼去看过他一眼!”
他语气诚挚,眼中半是焦急半是无奈。
她知道,他想让她原谅她……
若他所言属实,确实无可指摘,但他若跟她直言,她必不会胡思乱想……
此时,一番似乎毫无漏洞的话,落在她耳中,却更像是苍白的辩解。
她用力挣脱他的手,泪水再次滚落:“未曾去看?好一个未曾去看!那你打算何时去看?何时将他接回府中?
“李云从,我拓跋月在你心中,便是那般心胸狭隘、不能容人的妒妇吗?我们都是结过婚、有过过往的人,我岂会不懂世事无奈?
“若你早早坦言,我岂能容不下那个孩子?我岂能不视之如己出?可你选择了欺瞒!你让我如何再信你?”
她的话像刀子一样扎在李云从心上。
一席话,似冰水浇了他一身。
恍惚中,李云从微微摇头,暗道:不,不是的,我并非觉得她不能容人,正是因我太在乎你,怕心中不悦,才如此犹豫踌躇,却没想到反而造成了误解和伤害。
“我不是这个意思!月儿,我绝无此心!我只是……”
李云从百口莫辩,只觉身心俱疲。倏尔,连日来的疲惫,和此刻的委屈,拽着他沉沉地往下坠……
下一瞬,望着她泪流满面、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李云从蓦地一阵心灰意冷。
他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风风雨雨,生死与共,彼此信任早已融入骨血。为何在此事上,她竟不肯信他并非存心欺瞒?难道,过往的一切,还不足以证明他的心意吗?
一种难以言喻的闷气在他胸中翻涌。
他沉默了半晌,最终缓缓松开手,声音变得低沉:“既然你已认定我是刻意隐瞒,无心解释,再多言亦是无益。你早些睡罢,我不扰你了。”
言语间,满是与她相隔的疏离……
说罢,他竟真的起身,一言不发地走向窗边的独榻,和衣躺下,背对着拓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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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月支了肘,眸光往他那厢一扫,心也沉沉地往下坠……
内室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拓跋月压抑的低泣声。
自成婚以来,他二人一直琴瑟和鸣,岂知,有朝一日也会陷入僵局。
那厢,李云从虽背过身去,却未能入睡,心中又是气闷又是酸楚,一直辗转反侧。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在极度的疲惫中堕入昏睡中。
然而,睡梦中的听觉似乎被放大,一颗心似要跃出腔子,仍是忐忑不安。
神思倦怠间,他听见身边传来细微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闻声,李云从猛地惊醒,侧耳细听,那哭声来自床榻方向,并非清醒时的哭泣,而是梦中无意识的哀伤。
他悄无声息地起身,走到床边。
借着透窗而入的微弱月光,他看到拓跋月蜷缩得像一只小猫,眉头紧蹙,脸上泪痕交错,正深陷在噩梦中无法自拔,口中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依稀能辨出“云从……别走……”等零碎词句。
她梦见了什么?是梦见了他离开?
李云从深吸一口气。
怎么会?怎么会?她是他心念之所在,是他一生之所系……
念及此,李云从心中的那点闷气,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只余满心的懊悔。
他立在床边,凝视许久,终是深叹了口气。
他轻轻上床,极尽温柔地,将那个在梦中哭泣颤抖的人儿揽入怀中。
睡梦中,拓跋月似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和暖热,不自禁向他靠拢,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啜泣声也平息下来,呼吸变得均匀绵长。
李云从紧紧搂着她,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心中一片酸软。
罢了,终究是他处理不当,才让她如此伤怀。都是他的错!
有什么误会,明日再好好解释吧。此刻,他只想让她安睡,安睡一宿。
夜色深沉,望舒楼内,相拥而眠的两人,隔阂虽未完全消除,但此刻怀中的暖热,终是驱散了梦中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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