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日,黜置使行辕仿佛成了龙台城最炙手可热的集市,一改往日的门庭冷落,变得车水马龙,喧嚣鼎沸。
自那日孔鹤臣父子上演了一出“负荆请罪”的戏码后,整个龙台城的官场和世家圈子都得到了一个明确无误的信号:那位传说中深得丞相萧元彻信任、手握钦差权柄的年轻黜置使苏凌,不仅人就在行辕,而且还“病”了!
在官场上,“病了”往往意味着许多事情。
对某些人来说是麻烦,但对更多想要钻营攀附、打探虚实甚至提前铺路的人来说,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一位正值权力上升期、手握实权的年轻新贵病了,不去探望“表表心意”,岂不是太不懂规矩?
万一错过了这村,等他“病好了”,正式开府视事,再想靠近恐怕就难了!
整个京都龙台官场都几乎同时动了
于是,从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开始,行辕那两扇象征着威严的朱漆大门就几乎没能再安稳地合拢过。
各色装饰华贵的马车、轿子从龙台城的四面八方涌来,勋贵、官员、世家豪族的代表们,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将门前那条原本还算宽敞的长街堵得水泄不通。
车马喧阗,人声嘈杂,这行辕府门前,似乎比最热闹的菜市场还要拥挤十倍。
穿着绫罗绸缎的管家、师爷,或者干脆就是一些品级较低的官员本人,脸上堆满了精心练习过的谄媚笑容,手里捧着烫金的礼单,身后家丁抬着沉甸甸的描金红木箱子、捧着盖着锦缎的托盘,如同潮水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冲击着行辕的门槛。
“京兆府尹王大人,赠百年老参一对,玉如意一柄,聊表心意,望黜置使大人早日康复!”
“吏部文选司李郎中,赠东海珍珠十斛,蜀锦二十匹,敬请笑纳!”
“光禄勋赵大人府上,赠黄金百两,名家字画一幅,恭请黜置使大人安!”
“城南张家,赠和田美玉雕件一座,夜明珠两颗”
“城北李家”
门房处,周幺和小宁总管忙得像两只疯狂旋转的陀螺,唱名的声音忽高忽低,接连不断的回荡在行辕上空。
周幺负责核对身份、接收礼单,高声唱名;小宁总管,仔细一些,自然指挥着仆役登记造册,清点物品,再将源源不断的礼物搬运到早已不堪重负的库房。
两人额上的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他们的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仲春时节,他们的衣衫竟然结出一层浅浅的盐霜。
嗓子眼火辣辣地疼,双腿如同灌了铅,感觉比在战场上冲杀一个来回还要疲惫。
行辕里所有能动弹的人,包括原本的护卫,都被临时抓了壮丁,来回穿梭搬运,整个前院几乎被各种大小不一、材质各异的礼盒箱子淹没,几乎找不到下脚的地方。
而苏凌定下的规矩简单直接,甚至有些粗暴。
所有礼物,无论来自何人,价值几何,一律照单全收,来者不拒!
金银、珠宝、古玩、字画、珍稀药材、地方特产
不管送的是什么,行辕这边都一律点头笑纳,绝无二话。
但是,所有送礼的人,无论身份高低,想要求见黜置使本人一面,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无论是谁,统一由周幺或小宁总管出面,用早已背得滚瓜烂熟的“黜置使大人病体沉疴,太医嘱咐需绝对静养,实在不能见客,但您的心意,下官(奴才)一定一字不差地代为转达”这套标准说辞,客气而坚决地挡在门外
即便如此,那些吃了闭门羹的送礼者,见行辕毫不推辞地收下了厚礼,一个个也都心满意足,脸上乐开了花,仿佛已经预见到了未来的官运亨通或者生意兴隆。
只要礼收了,就代表这位苏大人“上道”,愿意“交朋友”,这就足够了
至于见不见面,那都是细枝末节,来日方长嘛。
一传十,十传百。
不过两天功夫,整个龙台城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苏凌的行辕门前热闹的程度,几乎要赶上京都龙台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了
这位新来的黜置使苏凌苏大人,虽然顶着个“文坛翘楚”的名头,写得出《春江花月夜》那样的绝世华章,然而,不过是附庸风雅的沽名钓誉之徒
他的本质上却是个贪财好利、来者不拒的“老财迷”!
风声传出,舆论哗然。
清流士子们痛心疾首,大骂其“有辱斯文”、“玷污清名”;官场老油条们则冷眼旁观,或鄙夷,或暗自算计;当然,也有极少数人蹙眉深思,觉得这位苏大人行事向来出人意表,此举背后或许另有深意
但无论如何,苏凌“贪财”的帽子,算是被扣得结结实实,在龙台城里,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成了沸沸扬扬、人尽皆知的笑谈和丑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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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辕内宅,苏凌的卧房倒是难得的清静。他并未真的卧床不起,而是盘膝坐在榻上,双目微闭,缓缓运转体内那股的自浮沉子的精纯道家内息,沿着经脉游走,滋养着受损的脏腑和伤口。
浮沉子的丹药和内息效果奇佳,加上他本身身体底子好,两日静养,伤势已然恢复了六七成,脸色红润了许多,气息也趋于平稳。
只是外面隐约传来的喧嚣唱名声,总是打断他的静修。
便在此时,周幺和小宁总管抱着一大摞写满字的礼单,拖着疲惫的步伐走了进来。
两人皆是满头大汗,衣服的后背都湿了一片,脸上写满了“生无可恋”四个大字。
“公子这是今日最后一批的礼单您过目”周幺有气无力地将那厚厚一沓纸放在苏凌榻边的小几上,感觉自己嗓子眼都在冒烟,抓起一旁的茶卮,咕咚咚的一饮而尽。
小宁总管更是直接瘫坐在旁边的鼓凳上,捶着自己的老腰,哀叹道:“哎哟喂我的公子爷哟奴才这小身板都快散架了这两日,门槛都快被那些人踏平了!库房库房都快堆不下了!光是清点造册,就累倒了三个书记小吏!”
经过这两天的相处,苏凌原本对小宁总管的疑虑已然完全打消了,再加上林不浪将刚入行辕的那些事情,跟苏凌说了一遍,苏凌知道这个小宁总管也是一个苦命人,又见他这两日,做事踏实勤恳,心细而周到,也颇为满意。
小宁总管没有想到,这位红得发紫的苏大人,更是一点架子都没有,对他也是平易近人,更没有因为自己的身份而看不起自己,更像是一家人一般亲热,小宁总管深受感动,自然在心底认定了苏凌这位主子。
虽然苏凌一再强调,不要小宁总管自称奴才,说大家都是一家人,这样称呼很别扭,可是小宁总管却执意如此,苏凌执拗不过,也只好随他去了。
苏凌缓缓收功,睁开眼,看着两人狼狈的样子,忍不住哈哈一笑。
他随手拿起最上面一份礼单,饶有兴致地翻看起来,一边看还一边啧啧有声道:“哟京兆府尹王大人这老倌手笔不小啊,百年老参,玉如意嗯嗯,不错不错”
“吏部李郎中东海珍珠十斛?他可只是一个五品郎中哪来这么多钱?有意思”
“光禄勋赵家黄金百两真是有钱啊”
“啧啧看看这家城南张家沙田玉雕夜明珠真是舍得下血本啊这是把家底都掏出来了吧?”
他看得津津有味,更是对这礼单上记载的人和礼物品头论足,仿佛那不是一份份行贿的罪证,而是什么有趣的闲书杂记。
周幺看着苏凌那副“贪财”的陶醉模样,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抱怨道:“公子!您倒是清闲!可怜我和小宁,腿都快跑细了,嗓子也喊哑了,焦头烂额,应付那帮子人精,比打一场仗还累!”
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里带上了几分“不公”地控诉道:“要我说,您就是对林不浪那小子偏心!这么忙的时候,他倒好,拍拍屁股就没影了,也不知道躲到哪里清闲快活去了!留我们俩在这儿受这份罪!”
苏凌闻言,放下礼单,哈哈大笑起来,笑声爽朗,中气十足,哪还有半点病态。
“哈哈哈!周幺啊周幺,你这可是冤枉不浪了。他可不是去躲清闲,我派他去做一件极要紧的私密事了,比你们这收礼的活儿,可凶险多了。”
周幺和小宁总管对视一眼,眼中都有些好奇,但见苏凌没有细说的意思,也就不再追问。
小宁总管喘匀了气,看着那堆成小山的礼单,脸上露出不解和担忧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道:“公子奴才多嘴问一句咱们为何要收这些礼物啊?还来者不拒?这这传扬出去,对您的官声可是大大不利啊!现在外面已经有很多难听的风言风语了”
周幺也皱紧了眉头,接话道:“是啊,公子。咱们此行是来查案的,正该清廉自守,以示公正。如此大肆收受贿赂,岂不是自污名声?将来若是被御史言官参上一本,或是被孔鹤臣那老贼拿住把柄,可是大大的麻烦!属下愚钝,实在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苏凌看着两人困惑又担忧的样子,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睿智和洞悉一切的光芒。
他拿起一份礼单,用手指轻轻点着上面的名字和价值。
“周幺,小宁,你们只看到了收礼,却没想到这收礼背后的学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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