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栽进草丛时,苏小棠的膝盖先着了地。
晨露浸透粗布裙角,混着后背被石屑砸出的灼痛,倒让她因剧烈奔跑而发晕的脑袋清醒了些。
陆明渊的手还攥着她手腕,指节泛白;陈阿四的腰带在她掌心勒出红痕——方才在地道里,这老厨子硬是用铜勺劈开三道落石,后颈的血珠早凝成了暗红的痂。
"都活着吧?"陈阿四趴在地上吐了口草屑,铜勺当啷砸在身侧,"老子这把老骨头差点散架......"话没说完突然呛咳,显然被石屑呛进了喉咙。
陆明渊松开苏小棠,反手抽出腰间软剑挑开她额前黏着血渍的碎发。
他的指尖在她耳尖的擦伤处顿了顿,眼尾的红痣随着皱眉轻轻跳动:"伤得不重。"
苏小棠没接话。
她垂眼盯着掌心——那团金焰还在跃动,可方才在火厅里的暖热感变了,此刻竟像有根细针在皮肤下轻戳,每跳动一次,就往血管里钻半寸。
更诡异的是,火焰边缘泛着幽蓝,像淬了层薄冰。
"小棠?"陆明渊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瞳孔微微收缩。
她试着收拢掌心,想将火焰压回丹田。
可金焰却像活物般扭了扭,反而顺着指缝窜到手背,在她腕间绕了圈,又"啪"地弹回原处。
苏小棠呼吸一滞——这是从前从未有过的,她的"本味感知"向来如臂使指,此刻却像突然有了自己的脾气。
陈阿四凑过来,铜勺往她掌心虚虚一探,被热浪烫得缩手:"怪了,方才在火厅里这火能烧穿石梁,现在倒像......"他挠了挠后颈血痂,"像在挑挑拣拣?"
陆明渊突然从怀里摸出块鸽蛋大的水晶石。
那石头本是通透的,此刻他指尖凝出淡青色灵力,往石上一按,竟"嗤"地腾起白雾。
他将水晶石按在苏小棠掌心,金焰的幽蓝边缘立刻被吸进石内,在其中凝成细小的旋涡:"这火还在生长。"他声音沉了沉,"方才在火厅里,你以为烧尽了初代的神格,可它根本没彻底离开你。"
苏小棠望着石中翻涌的幽蓝,喉间泛起一丝腥甜。
她想起初代御膳师消散前的眼神,那抹释然不像是认输,倒像......托付?"也许我不该总想着净化它。"她舔了舔发涩的唇,"从前总觉得这能力是累赘,现在......"她望着掌心残留的金焰,突然笑了,"它跟着我从侯府促使丫头走到今天,或许该学会怎么和它好好相处。"
陆明渊的拇指轻轻擦过她手背的火焰,灵力与火舌相触时腾起细碎的金斑:"你确定?"
"确定。"苏小棠反手握住他的手,掌心的热意透过相扣的指缝传过去,"就像当年学颠勺,总被锅沿烫出泡,可疼着疼着,就成了掌勺的底气。"
陈阿四突然用铜勺敲了敲地面:"要聊体己话回天膳阁聊!"他扯着两人起身,粗布短打被石屑划得东一道西一道,"老子方才听见守宫的更鼓声了,再磨蹭该被当刺客抓了!"
天膳阁的青瓦在晨雾里泛着湿意。
苏小棠推开门时,案头那盏常亮的琉璃灯还燃着,照得《本味经》的羊皮封面泛着暖黄。
她换下染血的外裙,指尖刚触到经卷,书页突然"哗啦"翻到最后一页——从前空白的页脚,此刻浮现出一行血字:"宿主更替进度:97%——最终仪式尚未完成。"
"啪!"陆明渊的手掌按在她发颤的手背上。
他望着那行字,眼尾红痣因紧绷而微微凸起:"初代用了近千年找宿主,不可能轻易放手。"
苏小棠的指甲掐进掌心,金焰突然大盛,将《本味经》的边角映得发亮。
她想起火厅里那团倒卷的炽白火焰,想起初代消散前说的"终归于心"——原来那不是认输的遗言,是提醒。"他留下的不是诅咒。"她抬头时眼里有光,"是火种。"
陆明渊的拇指摩挲她腕间的火焰,灵力与火舌缠绕成细小的金环:"你打算怎么做?"
"先睡一觉。"苏小棠突然笑出声,把《本味经》合上压在枕下,"从前当粗使丫头时,再累的活计,睡饱了才有力气干。"她踢掉沾着草屑的绣鞋,往榻上一躺,却在闭眼时瞥见案头多了张帖子——御膳房的朱漆封泥还带着湿气,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明晨新贡"四个字。
窗外的晨雾渐渐散了。
苏小棠望着梁上垂落的蛛丝,听着陆明渊在院中与陈阿四说话的声音,掌心的火焰不知何时又变回了纯粹的金红。
她摸了摸枕下的《本味经》,突然想起御膳房那帖子上,"新贡"二字旁边,似乎还画了朵极小的梅花——是"寒露蜜"的标记。
晨雾未散时,苏小棠的睫毛先颤了颤。
她摸向枕边,《本味经》还在,压得棉枕微微凹陷。
窗外传来青石板被水泼湿的声响——是天膳阁的小徒弟在扫晨露。
"小棠姐!"门环被拍得"哐当"响,是厨役阿桃的声音,"御膳房的车子停在前院了,陈掌事说新贡要趁晨露未消时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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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小棠掀被起身,绣鞋尖刚触地,腕间金焰便轻轻一跳。
她盯着那簇跃动的光,忽然想起昨夜帖子上的梅花标记——"寒露蜜"是已故的老厨头最爱的蜜饯,用秋末最后一批霜打梅,裹上蜜露在陶瓮里窖足百日。
可老厨头三年前就故去了,谁会用他的标记?
前院的青竹被风刮得沙沙响。
苏小棠绕过影壁时,正见陈阿四叉着腰踹御膳房的木箱:"这破漆都掉成这样了,当是给叫花子送残羹?"他后颈的血痂被晨风吹得发紧,铜勺在手里转得呼呼响。
"陈掌事。"苏小棠出声,金焰在掌心凝成细流,"开箱。"
陈阿四的铜勺"咔"地撬开箱盖。
晨雾涌进去的刹那,甜香裹着冷意扑面而来——不是普通蜜饯的腻甜,倒像雪后梅枝破冻时的清冽。
苏小棠的指尖刚碰到那方青瓷碟,金焰突然"轰"地窜起三寸高,灼得碟沿腾起白雾。
她的呼吸骤然一滞。
不是味道。是情绪。
像被人猛地按进沸汤里,她看见无数双手在陶瓮前翻搅,看见月光透过窖口落在梅果上,看见老厨头临终前攥着陶瓮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那不是对蜜饯的执念,是对"完美"的偏执。
每一颗梅果都要晒足七七四十九个日头,每一滴蜜露都要在露水中浸满三更,他穷尽一生在找的,是"没有瑕疵的甜"。
"小棠!"陈阿四的手掐住她手腕,"你脸色白得跟灶灰似的!"
苏小棠这才发现自己退了半步,后背抵在青竹上,冷汗浸透中衣。
金焰不知何时缠上了她的小臂,像条发烫的金蛇。
她望着碟中半透明的蜜饯,喉咙发紧:"这不是普通的寒露蜜......是老厨头的'未完成品'。"
陈阿四的铜勺"当啷"掉在地上。
他蹲下身捡勺子,后颈的血痂被扯得发红:"那老东西临终前说烧了所有未完成的,敢情藏私了?"他突然拽住苏小棠的袖子,粗粝的指腹蹭过她腕间的金焰,"你这火又不对劲了,昨儿才从地宫逃出来,今儿就急着折腾?
我看你得歇三天——"
"不。"苏小棠打断他,金焰在两人相触处腾起金斑,"他们以为我被火厅的爆炸吓破了胆,以为我还在躲那团火。"她低头望着掌心,火焰随着她的话音忽明忽暗,"可我昨晚想明白了,这火不是缠人的鬼,是等我接住的剑。"
陈阿四的嘴张了张,到底没说出反驳的话。
他弯腰捡起铜勺,重重拍在苏小棠肩头:"成,你要折腾我陪着。
但要是再吐半口血——"他指节敲了敲自己的铜勺,"老子用这勺子把你绑到榻上。"
暮色漫进天膳阁时,苏小棠支开了所有徒弟。
她站在灶前,炉火烧得正旺,铜锅里的清水被煮得咕嘟作响。
金焰从她掌心溢出,像根金丝般探进滚水——水面立刻腾起金雾,却连个气泡都没炸。
"得再稳些。"她咬着唇,灵力顺着指尖往火焰里压。
金焰却突然扭曲成螺旋,"嗖"地窜进炉膛,将柴火引燃得噼啪作响。
后颈的寒意就是这时窜上来的。
像被人往衣领里塞了块冰,苏小棠猛地转身。
炉膛里的火焰正扭曲成一个人影,轮廓清瘦,肩背微驼——是老厨头的模样?
不,更苍老些,眼角的皱纹更深,腰间挂着的不是铜勺,是柄刻着云纹的青铜刀。
"你终于肯看它了。"声音沙哑,像砂纸擦过陶瓮,"这火不是神赐,是千万个厨子的执念堆起来的。
有人求鲜,有人求醇,有人求那一口能戳穿人心的真味......"
苏小棠的喉咙发紧。
她向前走了半步,金焰自动缠上她的手腕:"你是......初代?"
人影的轮廓晃了晃,火光在他眼底凝成两点金斑:"料理之道,不止于人,也不止于神。"他抬手,指尖触到炉膛边缘,"等你能听见每团火的声音时,就会明白......"
话音未落,炉膛里的火焰突然暴涨三尺!
金红的火舌舔着房梁,将苏小棠的影子拉得老长。
她望着那团几乎要吞噬一切的光,突然笑了——不是从前的隐忍,是带着点野气的锐。
"那就让我来定义,什么是真正的料理之道。"她轻声说。
话音刚落,眼前突然一黑。
再睁眼时,她站在一片炽白的空间里。
脚下是流动的金焰,远处有个模糊的身影背对着她,腰间的青铜刀泛着冷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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