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赵胜一早醒来,营中便弥漫着一股异样的压抑。
往日里,孔将军麾下的那些家丁和军官们,虽然也跋扈,但大多时候是咋咋呼呼,心思都写在脸上。
可今天,这些人一个个眼神闪烁,时不时交头接耳,声音还压得极低,见到普通兵卒望过来,便立刻噤声,投来警惕甚至威胁的目光。
他们似乎在极力掩饰着什么,但那压抑不住的兴奋和紧张,却从他们紧绷的嘴角、快速交换的眼色中泄露无遗。
赵胜的心猛地一沉。
他不禁又想起发饷那天,无意中瞥见李应元带人偷偷搬运重箱的情景,以及那淡淡的火药与枪油味。
一个可怕的念头骤然窜入他的脑海,让他浑身一激灵——难道……
孔将军他们,要铤而走险?!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再也挥之不去。
赵胜一整天都心神不宁,干活时频频出错,眼神却不由自主地时刻留意着那些军官和家丁的动向。
他越看越心惊。
有人在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偷偷检查着刀剑的锋刃。有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对着海图指指点点,方向似乎就是西南。
伙夫营那边,往日克扣的粮食似乎被额外取用了不少,正在大量制作耐储存的干粮饼子……
最让他感到脊背发凉的是,他分明看到,有几个经略府派来的、负责“协助”清点物资的文吏,甚至还有一队巡逻的南山营士兵,似乎远远地“瞥见”了这些异常举动,但他们只是顿了顿,便像什么都没看见一般,面无表情地走开了!
这个发现让赵胜如坠冰窟,一股巨寒骤然攫住他心。
造反!这是诛九族的大罪啊!
自己只是个小兵,只想拿着饷银活命,怎么会卷入这种事情里?
一整天,赵胜都失魂落魄,形同行尸走肉。
搬东西时差点砸到脚,吃饭时味同嚼蜡,跟他说话,他也反应慢半拍。
巨大的心理压力在他心头焦灼不安。
告发?万一自己猜错了,或者告发不成,被孔将军的人知道,自己必死无疑。
不告发?
一旦事败,作为孔有德的兵,自己肯定会被当做同党,一样死路一条!
就算事成,跟着叛逃出海,前途未卜,家人还在登莱老家,岂不是要受牵连?
直到晚上躺回通铺,听着周围弟兄们沉重的呼吸和偶尔的梦呓,赵胜再也忍不住了。
他猛然坐起身,推醒了睡在旁边的老友兼同乡周老四。
周老四脸上那道上至眉骨、下到嘴角的狰狞刀疤,在微弱的月光下显得格外骇人,但赵胜知道,这刀疤下是条讲义气的硬汉子。
“四哥,四哥!”赵胜声音沙哑地喊道。
周老四迷迷糊糊地醒来,下意识地摸向枕下藏着的短刀,看清是赵胜才松了口气:“胜子?咋了?做噩梦了?”
赵胜凑到他耳边,用气声急速地把自己的发现和怀疑说了一遍。
周老四听完,瞬间睡意全无,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喉间溢出半声惊呼,被赵胜眼疾手快地捂住。
“你……你确定?这话可不能乱说!”
周老四的声音抖得厉害。
“八九不离十!”赵胜痛苦地闭上眼,“我亲眼所见,铁证如山!四哥,咱们怎么办?将军要是反了,咱们这些大头兵,肯定被裹着走,不从就是个死,从了……从了也是灭门的罪过啊!”
周老四也慌了神:“这……这……还能怎么办?咱们能逃哪去?告发?找谁告?经略府?万一……”
两人在黑暗中沉默着,只剩下粗重而恐惧的呼吸声。
半晌,赵胜猛地一咬牙,似乎下定了决心。
他摸索着,从贴身处掏出那锭还没焐热的饷银,塞进周老四手里。
“四哥,这银子你拿着。”
“胜子,你这是干啥?”
“我……我去经略府!”赵胜艰难地做出了决定,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家往火坑里跳,也不能连累家里人!我偷偷去告发!如果我回不来……这银子,你想法子捎给我家里婆娘和孩子,就说……就说我对不住他们!”
周老四握着那锭冰冷的银子,手直抖:“胜子,太危险了!”
“顾不了那么多了!”
赵胜深吸一口气,悄悄摸下铺,借着夜色的掩护,如鬼魅般溜出营房,隐入夜色。
他心跳如擂,躲过几波巡逻,有惊无险地摸到了经略府外。
望着那森严的府门和守卫的南山营士兵,他双腿不争气地有些发软。
他鼓起勇气,上前对卫兵结结巴巴地说明来意,说有紧要军情禀报孙经略。
等待召见的时间格外漫长。
当他终于被带入西厢一间灯火通明的值房,看到端坐在书案后、面色沉凝的孙传庭时,他噗通一声跪下,语无伦次地将所有发现与猜测一股脑倒出。
他本以为会得到嘉奖或紧急的部署命令,然而,孙传庭听罢,沉默了片刻,开口第一句却是: “你来时,可有被人跟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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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胜一愣,茫然地摇头:“没……没有,小人很小心。”
孙传庭微微颔首,目光如炬,直视着赵胜:“你观察入微,忠心可嘉,能窥破险兆,更有胆魄来此禀报,是条好汉子。比许多徒有虚名的将领强得多。”
这突如其来的称赞,让赵胜更加不知所措,只能把头埋得更低。
然而,孙传庭话锋一转:“但此事,关乎朝廷平叛大计,本官布局已久。你今夜贸然前来,若被察觉,打草惊蛇,非但自身顷刻齑粉,亦可能使大局毁于一旦。”
赵胜吓得冷汗涔涔,伏地连连磕头:“大人饶命!小人愚钝!小人只是怕……怕……”
“起来!本官并非怪你。不知者不罪。你的一片赤诚,反倒让本官看到了另一个机会,一个或许能让你,乃至你许多同袍,将来能戴罪立功、甚至光耀门楣的机会。”
赵胜战战兢兢地站起来,脑子依旧嗡嗡作响。
孙传庭身体微微前倾,烛光在他深邃的眼中跳动:“赵胜,本官问你,若孔有德果真叛逃,你那些被蒙蔽裹挟的同袍,他们的家小将来当如何?按律,皆当连坐。”
赵胜脸色一白,这正是他内心恐惧所在!
“但本官,可以给他们一条活路。”孙传庭语气温和,循循善诱,“本官需要一双眼睛,一双在叛军内部的、忠诚于陛下的眼睛。
不需要你拼杀,不需要你冒险起事,只需你活着,看清楚,记住他们去了何处,有多少人,多少船,日后若有机会,将消息传递回来。这便是大功一件!”
他顿了顿,语重心长地道:“此事若成,本官以朝廷钦差、东江经略之名向你保证:你今日首告及卧底之功,本官必呈报天子,为你请功授赏!你非但无过,反而有功!
你的家人,本官会即刻行文登莱,暗中予以看顾。而你那些被裹挟的同袍,将来朝廷剿抚并用之时,亦可因你的内应之功,多一分被招安、免罪的可能!”
说着,他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布袋,比之前的碎银更沉些,推了过去:“这些,不是赏银,是你此行必要的使费。若有急需,或可换取些许信任。
记住,你的命,现在很金贵,不仅仅是为了你自己,也为了你那些被蒙在鼓里、即将踏上死路的同袍,更为了你在登莱的家人。好好活着,把消息传回来!"
赵胜盯着那袋银子,又迎上孙传庭深不见底的目光。
这番话,不再是冰冷的算计,而是狠狠戳中了他对家人和同袍的牵挂!
心中恐惧仍在,但一股沉重的使命感已压上肩头——
他这条贱命,忽然有了斤两。
他猛地一咬牙,接过那袋银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决绝道:“小人……小人明白了!定不负大人所托!”
孙传庭点点头,语气缓和下来:“很好。记住,稳住心神,宛若平常,切勿暴露。你此刻的畏惧,恰好是你最好的掩护。去吧,一切小心。为了陛下,也为了你自己。”
……
接下来的两天,皮岛上的暗流愈发汹涌。
孔有德和耿仲明的心腹家丁们开始频繁地在基层士兵中活动,尤其是那些辽老旧部。
赵胜也被自己的哨长私下叫去。在一个偏僻的营帐后,哨长先是痛骂孙传庭如何刻薄寡恩,要夺走大家活路,断绝兄弟们的生计,接着又描绘了一番去了济州岛后的“美好前景”——
有肥美的土地、无数的战马、逍遥自在的日子,再也不用受朝廷鸟气!
赵胜听着,脸上努力挤出符合哨长期待的愤怒和向往,心中却是一片冰冷。
他适时地表现出犹豫和害怕:“哨长,这……这可是杀头的罪过啊……而且,家里……”
哨长把眼一瞪,恶狠狠地道:“怕个球!留在这里才是等死!孙传庭会放过我们?到了济州岛,天高皇帝远,就是咱们的天下!家里老小……哼,等咱们站稳脚跟,自然有法子接出来!跟着孔将军、耿将军,才有活路!你小子要是敢怂,或者出去乱说,别怪老子不讲情面!”
赵胜一副被逼无奈的神色,最后像是下了巨大决心般,重重点头:“俺听哨长的!跟着将军们干!”
“这才对嘛!”哨长满意地拍拍他的肩膀,“去准备一下,嘴巴严实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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