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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39章 邪物典当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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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雨如织,敲打着青石板路,发出空洞而执拗的回响,像是无数双枯槁的手在黑暗中徒劳地叩击着大地。风裹着水汽,带着深秋特有的、能钻进骨头缝里的阴冷,在狭窄曲折的巷弄间横冲直撞。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闷,混合着墙角苔藓的腥腐、远处垃圾堆若有若无的馊臭,还有一种更深沉、更粘稠的东西——像是无数个被压抑的、见不得光的念头在潮湿中无声发酵,蒸腾起的无形瘴气。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迷蒙雨幕深处,一盏灯笼突兀地亮着。

    它孤悬在一扇乌沉沉的木门前,门楣上没有任何匾额,只挂着一块边缘被虫蛀蚀得坑坑洼洼的木牌,上面用朱砂写着两个仿佛随时会滴下血来的歪斜大字:“当”。灯笼的光是暗红色的,并非寻常喜庆的暖红,更像凝固的血块被强行点燃,光线勉强穿透湿冷的空气,只能映照出门前丈许之地。那光晕边缘模糊不清,非但不能驱散黑暗,反而给这方寸之地笼罩上了一层更加诡异、更加不祥的猩红薄纱。雨丝落入这微弱的光圈,瞬间便被染成了赤色,如同无数细小的血线坠落。

    门内,是另一个世界。

    空气凝滞得如同沉入水底的淤泥,浓重的陈腐气味扑面而来——是积年灰尘、朽烂木头、霉变的纸张,还有一种更深邃、更难以名状的,类似古墓深处被遗忘的陪葬品所散发出的死寂气息。光线昏昧不明,仅靠柜台上一盏样式古旧的油灯提供光源。那灯焰也是奇异的暗红色,豆大一点,在玻璃灯罩内无声地跳跃着,将周围物体的影子拉扯得扭曲变形,在四壁和天花板上投下幢幢鬼影。

    柜台高且深,由一种看不出材质的乌木打造,木纹在灯光下隐隐盘曲扭结,竟有几分像凝固的痛苦人面。柜台后,坐着一个男人。

    他身量颇高,穿着件半旧的鸦青色长衫,袖口挽起一截,露出一段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腕。他微垂着头,正专注地拨弄着面前一架乌木算盘。那算盘珠乌黑油亮,非金非玉,倒像是某种生物的骨节打磨而成。他修长的手指在算盘上移动,动作异常精准、流畅,却带着一种非人的、近乎机械的韵律。指尖每一次拨动算珠,都发出“喀哒”一声轻响,在这死寂的店里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仿佛能直接敲在人的心坎上。

    油灯的光晕恰好勾勒出他半边侧脸。鼻梁挺直,下颌线条清晰,薄唇抿成一条略显冷硬的直线。肤色是久不见天日的苍白,像覆盖了一层薄薄的寒霜。他眼睫低垂,遮住了眸中神色,整个人如同一尊没有温度的玉雕,只余下指尖拨动算盘时那单调而规律的“喀哒”声在死寂中回响。

    角落里,一个身形佝偻得厉害的老账房蜷在一张破旧的藤椅里,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他手里握着一支秃了毛的毛笔,笔杆油光发亮,不知被摩挲了多少年月。笔尖在舌尖上蘸了蘸——那舌头也是异样的暗红——然后才落在一本摊开的、边缘卷曲发黄的老账簿上。他写字极慢,每落一笔都异常用力,笔尖刮过粗糙的纸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用指甲在刮挠棺材板。

    柜台另一侧的阴影里,还立着一个身影。那是个年纪不大的学徒,穿着不合身的灰布短褂,瘦骨伶仃,低着头,双手紧贴在裤缝上,像一尊僵硬的木偶。他的脖颈被衣领遮住大半,却仍能隐约看到一道深色的、歪歪扭扭的疤痕,如同一条丑陋的蜈蚣趴在那里。他沉默得如同不存在,只有偶尔因恐惧而微微颤抖的肩膀,暴露出一丝活人的气息。

    “喀哒…喀哒…沙…沙…”

    算珠的撞击声与笔尖的刮擦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单调而令人心悸的催眠曲,填满了这间诡异当铺的每一寸空间。时间在这里仿佛也粘稠得流不动了。

    “吱呀——”

    一声艰涩刺耳的摩擦骤然撕裂了这沉闷的寂静。那扇沉重的乌木门,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外面推开了一道缝隙。

    一股更强的、裹挟着雨腥气的冷风猛地灌了进来,吹得柜台上那豆大的灯焰疯狂摇曳了几下,几乎熄灭。猩红的光影在墙上剧烈地扭动,如同群魔乱舞。

    门口,一个肥胖的身影几乎堵住了整个门框。

    来人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子,穿着价值不菲的锦缎袍子,但那华贵的料子此刻已被雨水浸透大半,湿漉漉、沉甸甸地裹在他身上,非但显不出富贵,反而衬得他像一头刚从泥沼里挣扎出来的肥硕水豚。他头发散乱,几缕湿发紧贴在汗津津的额头上,脸上的肥肉因极度的焦虑而不住抽搐,使得那精心保养的皮肤显出几分浮肿的惨白。他浑身散发着一种混合了雨水、汗水和劣质熏香的浓重气味,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柜台后那个拨打算盘的男人,眼神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的贪婪与孤注一掷。

    他踉跄着扑到高高的柜台前,双手“啪”地一下重重拍在乌木台面上,震得那盏油灯又是一阵猛晃。他喘着粗气,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带着灼热的焦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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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我…我要当!”他胸口剧烈起伏,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柜台上,“银子!我要银子!越多越好!我周记的船队…我的身家性命…全押在那批南洋货上了!船…船眼看就要沉了!货没了,我…我就完了!倾家荡产!流落街头!”

    他语无伦次,肥胖的身体因激动和恐惧而筛糠般抖动着,锦袍上的水珠不断滴落,在积着薄尘的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水渍。

    柜台后的男人,终于停下了拨打算盘的手指。

    那“喀哒”声戛然而止。

    他缓缓抬起头。

    昏红的灯光照亮了他的脸。那是一张极其年轻、也极其俊秀的脸庞,眉目如画,皮肤苍白得剔透。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眼前这狼狈的富商脸上时,那双眼睛——深邃得如同两口不见底的古井——却透不出一丝属于人间的温度。没有惊讶,没有怜悯,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审视死物般的平静与漠然。

    他没有立刻回应富商的嘶吼,只是抬起苍白得几乎透明的手,从柜台下取出一方砚台。那砚台色泽深黑如墨玉,边缘却隐隐透出一种不祥的暗红纹路。他拿起一根同样漆黑的墨锭,开始缓慢地、一圈圈地研磨。墨锭与砚台摩擦,发出一种奇特的、沉闷而粘滞的“沙沙”声,仿佛碾磨的不是墨,而是凝固的血块。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铁锈与陈年腐败气息的腥甜味道,随着他的研磨,幽幽地在凝滞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这气味让角落里的学徒猛地打了个寒颤,头垂得更低,身体缩得更紧。老账房舔笔的动作也顿了顿,浑浊的老眼朝这边瞥了一下,又漠然地转回账簿上。

    富商周老板被这突如其来的沉默和那诡异的研磨声弄得更加焦躁不安,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对方那双苍白的手,仿佛那手下一刻就能凭空变出救命的金银。

    “说话啊!”周老板的声音因恐惧而拔高,带着破音的尖利,“只要能换钱!什么都行!金银首饰?古董字画?我…我还有几处铺子地契!都在身上!都给你!”

    年轻掌柜终于停下了研磨的动作。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落在周老板因激动而涨红的脸上,薄唇微启,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珠子落在玉盘上,穿透了店内粘稠的空气:

    “金银俗物,铺面地契……救不了你的沉船。”他微微一顿,暗红色的灯焰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中跳跃了一下,“周老板,你心里最清楚,你真正能拿来典当的……是什么。”

    周老板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肥胖的身体猛地僵住了。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死灰般的惨白。那双刚才还燃烧着贪婪火焰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惊骇、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被彻底看穿心底最阴暗角落的巨大恐惧。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年轻掌柜不再看他,视线落回刚刚磨好的那方砚台里。暗红色的“墨汁”浓稠得如同血浆,在灯光下泛着一种妖异的光泽。他又拿起一支细长的毛笔,笔尖的毫毛竟也带着诡异的暗红色。他蘸饱了那“墨汁”,笔尖悬在一张摊开的、颜色枯黄、边缘布满不规则虫蛀痕迹的当票上方。

    “头发。”年轻掌柜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却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刺入周老板的心脏,“你九房妻妾,如云青丝。典当此物,可解燃眉之急。当期……九日。”

    “不!不行!”周老板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脸上的肥肉因极度的惊惧而疯狂抽搐,“那是我…我…她们会杀了我!那是她们的命!”

    “哦?”年轻掌柜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绝非笑意的、冰冷而嘲讽的弧度,“是她们的命……还是你攀附权贵、炫耀财富的玩物?周老板,你的船,还有不到两个时辰。”他的目光再次抬起,那双深潭般的眸子直直看进周老板眼底,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近乎耳语般的魔力,“沉入海底,万劫不复……或者,一缕烦恼丝,换你泼天富贵,东山再起?”

    “烦恼丝……泼天富贵……”周老板眼神剧烈地挣扎着,瞳孔因内心的激烈交战而放大又收缩。沉船的阴影、债主的嘴脸、从云端跌入泥淖的恐惧……这些画面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神经。那“泼天富贵”四个字,像带着魔力的钩子,死死勾住了他心底最贪婪的欲望。他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混杂着雨水,小溪般沿着脸颊流淌下来。最终,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了。他猛地一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疯狂的赤红和孤注一掷的狠戾,仿佛输红了眼的赌徒押上了最后的血肉。

    “当!”他几乎是嘶吼出来,声音破碎不堪,“我当!快!快写当票!”

    年轻掌柜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波动,仿佛早已预知这个结果。他悬着的笔尖稳稳落下,枯黄的当票上,暗红色的笔迹蜿蜒游走,形成一种非篆非隶、扭曲诡异的符文。那笔迹仿佛拥有生命,在纸面上微微蠕动,散发出更加浓郁的、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写毕,他轻轻放下笔,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沉甸甸的、带着冰冷金属气息的乌木小匣,推到柜台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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