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的鼓声和撞击城门的沉重闷响愈发急促,如惊雷般砸在郓城守军的心上。
一架架的云梯,靠在了城墙上。为防误伤,投石车停下了抛掷,但远处巢车上的汉军弓弩手,并未停下射击。巢车高出城墙,弓弩手居高临下,密集的弩矢、箭矢射向城头,有的钉在垛口上,有的擦着守卒的头皮飞过,迫使他们缩在城砖后不敢露头。
饿鹘车是一种近距离打击城墙的攻城器械,利用杠杆原理,压下一头,使另一头撞击城墙的薄弱处或者城头上的守卒。不间断地撞击,城墙微微颤抖,掀起漫天的尘土。
尘土中,着明光铠的彭杀鬼,咬刀带锏,臂佩小圆盾,引其左一军精锐攀援云梯,身先士卒!
城头守军虽士气低落,但求生本能驱使下,少不了做最后的挣扎。
拍杆横扫、滚木石块被推下,热油金汁顺着云梯泼洒。
不断有攀梯的汉军士卒从高处坠落,摔在地上。地上铺展的有软垫,可这软垫只能起个缓冲作用,仍是有汉卒因掉落的位置太高,摔得骨断筋折,口喷鲜血。
然而接替的攀梯兵士源源不断!从后方主阵,望楼上高曦的视野望去,可见城西墙下一字排开的十余架云梯上,从上到下,尽悍勇的攀附身影!前线的喊杀声,随风弥布主阵之中。无须高曦下令,主阵催战的鼓声,一波急过一波!数千待进的主阵兵士齐齐呐喊,为同袍助战。
彭杀鬼将臂上的盾牌顶在头上,守卒向下射出的箭矢“夺夺”地钉在盾上,一块滚石擦着他的后背砸落,带下的风声令他头皮发麻,滚烫的热油溅在盾牌边缘,发出“滋滋”声响,冒起刺鼻的青烟。他恍若未觉,眼中只有那越来越近的垛口,攀爬的速度反而更快!
“掩护彭将军,射!射!”巢车边的汉军军将依照高曦的命令,大声组织射手。数十架巢车上射出的箭雨,更加密集地泼向彭杀鬼攀登的区域上方,将试图探身阻截的守军死死压住。
西城门外,数辆撞车,分被数十健卒推动,跟着鼓点的命令,喊着号子,轮番撞击包铁的城门。每次撞击,都令城门震颤,门后的抵门杠发出吱吱呀呀的呻吟。城楼上的守卒向下投石、射火箭,试图摧毁撞车,但撞车上有遮护,推撞车的健卒虽时有伤亡,撞击一刻未有停歇。
……
城南,吴道行亲到阵前督战,战斗同样激烈。
……
北城头,侥幸未被调往西、南两面守御的守军,此刻却承受着另一种煎熬。
他们眼睁睁看着城下徐师顺的数千援军在短短时间内,被汉骑碾碎、屠杀。张猛战死,溃兵如无头苍蝇般,四散奔逃,被汉骑追逐砍杀。投降者跪满一地。徐师顺的将旗早已倒下,不知他是死是活。这种近距离目睹援军覆灭所带来的绝望,远比面对正面攻城的汉军更加刺骨。
恐惧,在北城守卒中止不住地蔓延。
“败了,城要破了。”一个年轻的守卒面无人色,躲在垛口后瑟瑟发抖。
他是数月前被裹挟入伍的,家在郓城城郊。入伍后,虽也吃不饱饭,常被军官打骂,但必须得说,倒的确是安全感多了一些,至少不用再总是担惊受怕,担心何时会被徐圆朗的部曲劫掠杀掉,甚至还能跟着队伍,出城劫掠别的民家,抢些财物。然而如今,他只觉这城墙已如纸糊,随时都会被攻破。城下徐师顺部的惨状触目惊心,城西、城南汉军的攻城杀声,震耳欲聋。城,真的要破了。而又一旦城破,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
“徐总管几千步骑,就这么完了?”另一个老卒喃喃自语,眼神涣散。
有人开始偷偷向下溜,试图逃离这将破之城。
军将举刀威胁,将逃离的兵卒拽回,却无法阻止越来越多的人失去斗志。
……
城西主攻方向,彭杀鬼已即将攀至云梯顶端!
城头一名守军军将,冒着远处壕车上汉军弓弩手射来的弩矢、箭矢,挺矛刺下。
彭杀鬼猛地侧身,左手盾牌向外一格,荡开了长矛,右手已抽出嘴里衔着的横刀,就着腰力一抡!“咔嚓”一声,横刀劈中了这军将的脖颈。这军将连惨叫都未及发出,脑袋就被削飞,无头的尸体栽倒。鲜血如同泼洒般溅射而出,染红了周围守军的衣甲和惊恐的面容!
借着这一刀之威,彭杀鬼大吼一声,猛地跃上城头。
横刀左右挥砍,将周围几名惊呆的守军劈翻在地,清出了块立足之地!
“汉将彭杀鬼在此!降者不杀!”他声如霹雳,在混乱的城头上炸响,盖过了厮杀声。
这一声大叫,便如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附近本已恐慌到濒临崩溃的守军再也扛不住了,看着浑身浴血的彭杀鬼,无人有心来斗,发一声喊,不是逃跑,就是丢弃兵器,跪地乞降。
更多的汉军精锐沿着云梯攀上城头,突破口被迅速扩大。
却这徐圆朗部也不是没有勇士,并非所有的将士都丧失斗志。在城西一处破损的垛口,一名校尉模样的汉子紧握长矛,怒目圆睁,厉声喝道:“今日不是敌死,便是我亡!谁敢退,俺先捅了他!”他身后的十余名守军虽面带惧色,但被他这一声喝,生生止住了溃逃的腿脚。随从着他,与跃上城头的汉军士卒展开殊死搏斗。类似的景象,在西城墙上各处零星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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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头变成了血腥的绞肉场,刀盾碰撞声、喊杀声、惨叫声、求饶声混杂一起。
“挡住!给俺挡住!”徐圆朗在亲兵护卫下,声嘶力竭地叫着,挥剑砍倒两名逃窜的士卒。
然却败局已定。
汉军登城部队越来越多,攻势如潮。
彭杀鬼更是横刀所向,挡者披靡,引率十余甲士,朝着徐圆朗的将旗方向杀去!
“明公,大势已去!快走!从东门走!”刘复礼颤声说道。
徐圆朗眼见守军溃势已难挽回,身子晃了晃,若非亲兵扶住,差点坐倒。他咬牙切齿,却犹不肯甘心。从起兵到今,辛苦打下的江山,为何转眼间便要化为泡影?想他当初占据了东平之时,这甚么李善道,彼时不过翟让帐下一马前卒,怎么两三年间,就发展到了今日的地步?
就在他不甘心之时,西城门处爆起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大响!
是城门终於不堪连续的撞击,被撞开了。
“城门破了!”城外响起欢呼。
等候已久的王憨儿等部汉军,呐喊着,如开闸的洪水,奔过壕桥,冲过城门,汹涌灌入城中。这西城门有千斤顶、有瓮城。要说起来,防御措施甚是完备。可先是李开弼、李去惑等大败,现又徐师顺部溃亡,在高曦稳扎稳打的连日攻措下,守军早士气低落,西城门守卒,乃却当此刻,是千斤顶也顾不上放了,瓮城城墙上的弓弩手等也顾不上伏击了,只顾得纷纷奔逃。
再是不甘心,徐圆朗也知,这城,他是守不住了。
无可奈何,他只好失魂落魄地与刘复礼,在亲兵们的护从下,仓皇下城,趁乱逃离。
……
才下城墙,
见一部兵马约数百人,在一员将领的指挥下,正企图结阵,阻挡如潮水般涌入西城的汉军主力,为首之将正是李潘买。——他是不久前奉徐圆朗之令,率部赶来增援西城门的。
“四郎!”徐圆朗呼道。
李潘买见徐圆朗、刘复礼去向,知他俩是要向东城撤离,急声叫道:“明公速走!末将为明公断后!”汉军已分从城墙、城门入城,断后是必死之局,但忠义所在,别无选择。
徐圆朗嘴唇哆嗦了下,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在亲兵护卫下,接着向东门方向奔去。
李潘买转身,面对汹涌而来的汉军,举刀叫道:“儿郎们!东平焉无烈士?报效明公,就在今日!死战不退!休得叫汉贼小看了咱们!”
“死战不退!”这数百兵马皆是守军精锐,被激起了血性,便结阵迎向汉军洪流。
恰在此时,彭杀鬼已率部从马道杀下,正好撞见李潘买部誓死抵抗。
“挡俺者死!”彭杀鬼杀得性起,喝叫挥锏,直冲而前。适才城墙上的战斗,太过激烈,他的横刀,刀口被砍出了几个缺口,因已是弃刀换锏。
李潘买毫不畏惧,挥刀迎上。
铁锏与横刀撞击,火星四溅。彭杀鬼力大锏沉,李潘买身法敏捷。锏来刀往,两人缠斗。
随从他两人的两方将士,亦混战一团。横刀砍入骨肉的钝响、垂死者的哀嚎、兵器的碰撞声、喊杀叫骂声,将这西城门边的小小街巷变成了杀戮之场,鲜血在石板路上流淌成河。
汉军从西城门不断涌入,兵力占优,李潘买部的伤亡急剧增加,阵型被不断压缩,但在李潘买的领头死战下,却真的顶住了汉军的第一波冲击,为徐圆朗争取着逃跑的时间。
彭杀鬼久战不下,焦躁起来,觑准李潘买横刀劈来处,不再闪避,举起胳臂,用臂铠挡住,硬生生承受了这一刀,刀锋入甲,血光溅射,却借着这痛楚刹那的逼近,锏已猛挥而下,砸向李潘买肩头!这一锏势大力沉,李潘买肩头被砸中,闷哼一声,踉跄后退,肩骨碎裂,胳膊垂落,再也无法抬起。不等彭杀鬼下一锏到来,数名汉卒拥上,将力竭的李潘买扑倒在地。
“徐圆朗何在?”彭杀鬼踩住李潘买喝问。
李潘买啐出口血水,忍住肩痛,骂道:“狗贼,我家主公早已出城,且等我主公请得魏公援兵,尔等必成阶下囚!”
彭杀鬼大怒,一脚将他踹翻,却何曾理会他是否忠义之士?铁锏下砸,将他脑袋砸得脑浆迸裂,鲜血和碎骨溅满周边,随后令部下肃清残敌,自率一队精锐,向东门方向急追而去。
同时,令人飞马报与高曦知晓。
……
东门外,徐圆朗、刘复礼在百十亲兵护卫下,狼狈奔出。
回头望见城中烟焰张天,听得杀声鼎沸,二人只顾打马狂奔。
然未行多远,前方蹄声如雷,一队汉骑拦住去路。为首一将,正是窦仁忠!
他按高曦将令,率骑巡弋城外,专防敌军头领逃窜。
“徐圆朗、刘复礼,下马受缚,可免一死!”窦仁忠横槊大喝。
徐圆朗勒住战马,看着前方严阵以待的汉骑,又回头再望了望陷落的郓城,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他长叹一声,闭目不语,手中马鞭悄然滑落。天旋地转,他知道,自己的霸业,终究成了一场空梦。刘复礼还欲挣扎,拨马转向,箭矢破空而来,射翻了他的坐骑。刘复礼跌落马下,未及起身,已被数杆长槊指住,只得束手就擒。亲兵见主将被擒,也弃械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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