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黄浦江面,货轮的汽笛声裹着咸湿的风撞进码头b区。
顾承砚贴着废弃仓库二楼的木窗,望远镜筒压得眼眶生疼。
他喉结动了动,指尖在窗台敲出极轻的节奏——三点十七分,比约定时间早了三分钟。
"顾少,狙击手到位。"四宝猫着腰溜进来,枪套在腰间撞出闷响,"老周带着护厂队在三号货箱后,子弹都上膛了。"
顾承砚没回头,望远镜里的码头空地上,穿藏青长衫的林仲甫正踮脚张望。
他额头的汗顺着鬓角淌进衣领,右手攥着个牛皮纸包,指节白得发亮。"林仲甫在抖。"顾承砚低喃,"松本的人还没到,他倒先慌了。"
"许是做贼心虚。"四宝搓了搓掌心的枪柄,"那孙子上个月还在商会拍胸脯说'实业救国',转头就把咱们的货单卖给日商——"
"嘘。"顾承砚突然按住他肩膀。
江面上浮起艘黑色小艇,船舷漆着的"大和丸"标识在暮色里泛着冷光。
三个穿西装的日本人跳上岸,为首的高个推了推金丝眼镜,正是松本商事的特派员渡边。
林仲甫立刻迎上去,牛皮纸包在两人之间快速交换。
顾承砚的望远镜微微发颤——那包角露出半截泛黄的纸边,分明是他今早让人伪造的"顾氏绸庄与松本商事合作清单"。
"苏小姐那边有消息吗?"他头也不回地问。
"无线电室的陈叔刚传信,"四宝掏出怀表看了眼,"苏小姐说渡边的人半小时前发过密电,内容是'货物确认'。"
顾承砚的指节抵着窗沿,木刺扎进虎口也不觉得疼。
他想起今早苏若雪替他整理袖扣时说的话:"林仲甫要的不是钱,是松本背后的势力。"现在看来,这只急着跳上岸的"老鼠",怕是连松本都没完全信任。
"顾少!"楼下突然传来压低的喊。
顾承砚迅速转身,见护厂队的小六从货堆后探出半张脸,手指向码头西侧,"那边有动静!"
望远镜转向西头,顾承砚的瞳孔骤缩。
穿灰布短打的李胖子正猫着腰往江边跑,怀里鼓鼓囊囊——是藏了发报机。
这蠢货分明是想趁乱给松本的后援报信!
"早料到他们留后手。"顾承砚把望远镜塞进四宝手里,"让老周带人截住,留活口。"他话音未落,西头突然爆响一声枪响。
李胖子踉跄着栽进货堆,右肩洇出大片血渍——是狙击手开的枪。
渡边的反应比顾承砚预想的更快。
听见枪声的瞬间,这日本人已经拽住林仲甫的衣领,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手枪。
林仲甫的长衫被扯得歪斜,牛皮纸包"啪"地掉在地上,伪造的清单散了一地。
"八嘎!"渡边的枪口顶住林仲甫太阳穴,日语骂得唾沫星子乱飞。
顾承砚听不懂,但看那扭曲的脸也猜得出——松本根本没打算让林仲甫活着回去。
"顾少,渡边的人在摸腰间!"四宝的声音发紧。
顾承砚顺着望远镜看过去,渡边的两个手下果然已拔枪,枪口正对着林仲甫的后背。
"若雪。"他突然轻声唤了句,像在唤某个藏在心底的名字。
隔壁仓库的阁楼里,苏若雪正伏在无线电前。
她摘下耳机,指尖在电码本上快速划动——刚才那声枪响后,渡边的手下发了条"遇袭"的急电。
"顾少,他们要杀人灭口!"四宝攥着枪就要冲下楼。
顾承砚却按住他手腕,指腹重重叩了叩窗台:"等。"
渡边的枪口顶得更紧了。
林仲甫的膝盖开始打颤,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我、我还有货单副本!
在同福里啊!"
枪声比夜色来得更突然。
渡边的太阳穴炸开朵血花,尸体"扑通"栽倒在清单上。
顾承砚放下望远镜,刚才那枪是从东侧水塔传来的——他安排的第二组狙击手。
"顾少!"四宝的声音里带着狂喜,"渡边死了!"
但顾承砚的眉峰却越拧越紧。
剩下的两个日本手下没有慌乱,反而背靠背退向"大和丸",其中一个举起了对讲机。
顾承砚盯着那闪烁的绿灯,突然想起苏若雪今早给他看的情报:松本正雄的护卫队就藏在江面上,半小时内就能靠岸。
"叮——"
怀表的报时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顾承砚摸出表,指针精准指向四点整。
他望向江对岸,那里的乌云正被风撕成碎片,露出一线暗红的天光。
"四宝。"他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锋,"去告诉老周,把'松本商事'的货箱推到空地上。"他转身看向楼下,林仲甫正跪在渡边尸体旁发抖,"再让人把林仲甫捆了——活的。"
四宝应了声,刚要跑出门,又被顾承砚叫住。"告诉苏小姐,"他摸了摸胸前的珍珠簪——那是今早苏若雪塞给他的,"收网的时候,让她先回法租界。"
暮色彻底沉下来时,码头b区的探照灯突然全部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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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承砚站在二楼阴影里,看着那两个日本手下终于发现货箱上的"松本商事"封条。
其中一人刚要伸手去揭,江面上突然传来刺耳的汽笛。
顾承砚摸出怀表,轻轻合上表盖。
"该结束了。"他对着楼下阴影里的某个方向轻声说。
风卷着黄浦江的潮气扑上来,吹得他额前的碎发乱飞。
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混着铁器碰撞的脆响——是护厂队的人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
林仲甫突然抬头,正撞进顾承砚的视线。
这个曾经在商会里高谈"救国"的理事,此刻浑身筛糠般发抖,嘴里含糊地喊着什么。
顾承砚没听清,也不想听。
他的目光越过林仲甫,落在那两个正试图跳上小艇的日本手下身上。
"砰——"
东侧水塔再次传来枪响。这次倒下的,是那个举着对讲机的日本人。
顾承砚握紧怀表,指节泛白。
他望着江面上逐渐逼近的黑影——松本的护卫队终于来了,而他要等的,也正是这一刻。
"顾少!"四宝从楼下冲上来,脸上泛着兴奋的红光,"老周说货箱都摆好了,林仲甫也捆结实了!"
顾承砚点头,目光扫过整个码头。
探照灯把每个角落照得雪亮,护厂队的人隐在货堆后,枪口全部对准了空地中央。
苏若雪所在的无线电室窗户透出一点昏黄的光,像黑夜里的一颗星。
"时候到了。"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某种滚烫的东西,像是期待,又像是释然。
江面上的汽笛声更近了。
顾承砚望着那艘逐渐清晰的军舰,嘴角终于扬起一丝冷笑。
他抬起手,在暮色里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
楼下突然响起密集的脚步声。
顾承砚看着护厂队的人从各个角落冲出,枪口的火光在夜色里绽开,像一串被点燃的爆竹。
他听见林仲甫的尖叫,听见日本手下的怒吼,听见子弹打在铁箱上的脆响。
但这些声音都像隔了层毛玻璃。
顾承砚的耳边,只有自己剧烈的心跳,和某个温柔的声音在回响:"承砚,我信你。"
他摸了摸胸前的珍珠簪,转身走向楼梯。
该去会会松本正雄了。
顾承砚扬起的手在暮色里划出一道利落的弧,楼下霎时炸响密集的脚步声。
护厂队的人从货堆后、仓库角落、甚至伪装成货物的木箱里窜出来,枪口喷吐的火舌在暗夜里连成金红的网。
他摸了摸胸前那枚珍珠簪,苏若雪今早替他别上时说的"我信你"还烫在耳后,眼底的冷意却凝得更重了。
"老周往左包抄!
小六断后!"四宝的喊声响过枪声,他手里的驳壳枪喷着火,正追着个抱头鼠窜的日本手下。
那手下突然转身举枪,子弹擦着四宝的帽檐飞过——顾承砚的枪响得比他更快。
日谍的左肩炸开血花,枪"当啷"掉在地上。
"顾少好枪法!"老周吼了一嗓子,趁机扑过去把那日谍压在身下。
顾承砚没接话,他的目光锁在另一个正往"大和丸"小艇爬的日本手下身上。
那人怀里还抱着个铁盒,正是今早林仲甫卖给松本的"顾氏机密"——当然,里面装的是顾承砚让苏若雪连夜伪造的假账册,真货早被他转移到法租界保险库了。
"想跑?"顾承砚低喝一声,顺着楼梯往下冲。
木阶被他踩得"吱呀"作响,惊得林仲甫猛地抬头。
这个刚才还在渡边枪口下抖成筛糠的男人,此刻突然暴起,从裤腰里摸出把匕首朝最近的护厂队员刺去。
"小心!"顾承砚的声音混着枪响炸开。
那队员本能地侧滚,林仲甫的匕首扎进货箱木板,震得虎口发麻。
不等他拔出来,顾承砚已经冲到近前,抬腿踹在他手腕上。
匕首"啪"地飞出去,林仲甫捂着腕子跪坐在地,鼻涕眼泪又糊了一脸:"顾少!
顾少我错了!
松本拿苏小姐的性命威胁我我、我真的是被逼的!"
顾承砚弯腰捡起那把匕首,刀面映出林仲甫扭曲的脸。
他想起三天前在商会,这人还拍着胸脯说"抵制日货要从我们自己做起";想起上个月顾氏绸庄的新织机刚到码头,就被日商买通巡捕房以"走私"名义扣押——原来都是眼前这人递的消息。
"你有一百种活法。"顾承砚的声音像浸了冰的刀刃,"可以去闸北工厂当学徒,可以去法租界做账房,甚至可以跪在我顾家门口求碗饭吃。"他用匕首挑起林仲甫的下巴,"偏要选当松本的狗,把整个顾家、整个上海的实业往火坑里推。"
林仲甫的喉结动了动,还想辩解,远处突然传来"砰"的一声闷响。
那个抱着铁盒的日本手下终于摸到小艇,正举着枪朝顾承砚瞄准——东侧水塔的狙击手比他快了半秒,子弹穿透他的右肩,铁盒"咚"地掉进江里。
"捞上来!"顾承砚对身边的护厂队员喊了一嗓子,转身走向林仲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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