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宁国府,庭院深深,落叶铺满了青石板路。暮色四合时分,一阵喧哗打破了府中的宁静。
“我要见老爷!让我见老爷!”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在二门外响起,伴随着踉跄的脚步声和仆从们的劝阻声。
这便是焦大,宁国府的老仆,当年跟随宁国公贾演出生入死的老兵。如今已是古稀之年,却仍改不了那刚烈的性子。今日多喝了几杯黄汤,积压多年的愤懑便如火山般喷发出来。
“你们这些没良心的!若不是我焦大,哪有你们今日的荣华富贵!”他推开拦着他的小厮,踉跄着向前走,“那年太爷被困战场,是我焦大,夜里背着太爷,杀出重围!自己挨了一刀,差点送了性命!”
管家赖二闻声赶来,见状皱眉喝道:“焦大爷又吃醉了,快扶他回房歇息!”
“我吃醉了?”焦大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我比你们都清醒!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东西,只知道捧高踩低!有好处自己揣着,苦差事就派给我这老头子!”
原来今日府中有事,赖二派焦大夜里送客,这才惹恼了老仆。在焦大看来,这是故意刁难他这有功之臣。
正当此时,西府琏二奶奶王熙凤与宝二爷贾宝玉恰来宁府做客,正要告辞回府。听得前头喧哗,凤姐命车马暂缓,派人打听是何事。
不一会儿,小厮回报:“是焦大吃醉了酒,在那里混嚷呢。”
凤姐在车中冷笑道:“这些年没听见焦大动静,我还当他死了呢,原来还活着。”
宝玉好奇问道:“这焦大是谁?怎么如此大胆?”
凤姐道:“你不知,这焦大原是太爷当年的亲兵,曾救过太爷性命。自己饿着肚子,偷了东西给主子吃;两日没水,得了半碗水,也给主子喝,自己喝马尿。仗着这些功劳,府中无人敢惹他,如今年纪大了,越发没了规矩。”
正说着,忽听外头喧哗声更甚。原来贾蓉送凤姐出来,见焦大仍在闹事,忍不住骂了几句,命小厮们将他捆起来。
焦大越发怒不可遏,仗着酒劲,什么话都往外掏:“蓉哥儿!你别在我跟前使主子的性儿!别说你这样儿的,就是你爹、你爷爷,也不敢跟焦大挺腰子!不是焦大一个人,你们就做官儿享荣华受富贵?到如今不报我的恩,反和我充起主子来了!”
说着他推开上来捆他的小厮,跳着脚大骂:“咱们‘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那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我什么不知道?”
宝玉在车上听得新奇,扯着凤姐的衣袖问:“姐姐,什么是‘爬灰’?”
凤姐闻言,立时竖起柳眉嗔道:“胡说!那是醉汉胡吣,你是大家公子,不该听这些混话!”吓得宝玉连忙噤声,却仍竖着耳朵听外头的动静。
焦大被四五个人按倒在地,还要挣扎着嚷:“我要往祠堂里哭太爷去!太爷啊!你生前何等英明,怎知死后这些子孙如此不堪!每日家偷狗戏鸡,扒灰的扒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我眼里看不惯,心里憋得慌啊!”
众小厮见他说出这些没天日的话来,唬得魂飞魄散,也不顾别的了,便用土和马粪满满的填了他一嘴。
凤姐在车上见状,与贾蓉道:“以后还不早打发了这没王法的东西!留在这里岂不是祸害?倘或亲友知道了,岂不笑话咱们这样的人家,连个王法规矩都没有。”
贾蓉忙应道:“婶子说的是。”一面命人将焦大拖到马圈里捆起来。
风波暂息,车马这才起动。宝玉还在思索刚才焦大骂的话,忍不住又问凤姐:“方才那焦大说的‘爬灰’究竟是何意?为何姐姐一听就恼了?”
凤姐瞪他一眼,压低声音道:“小祖宗,这些混账话也是你能问的?回去好生念书是正经,再胡思乱想,仔细我告诉你娘!”
宝玉这才不敢再问,心下却更加好奇。
回到荣国府后,宝玉悄悄问自己的小厮茗烟:“你可知道什么是‘爬灰’?”
茗烟挠头笑道:“二爷怎么问起这个?这是那些粗人说的浑话,指的就是公公与儿媳妇有不才之事”
宝玉恍然大悟,顿时想起宁府中的一些传闻来。原来宁国府的贾珍老爷与其儿媳秦可卿关系暧昧,府中早有风言风语,只是无人敢公开谈论。焦大今日借着酒劲,竟将这层窗户纸捅破了。
再说那秦可卿,确是红楼梦中最美的女子,其妩媚鲜艳,有似宝钗;风流袅娜,则又如黛玉。宝玉曾在她房中歇过午觉,那屋内布置精雅,香气袭人,至今难忘。
可卿虽为贾蓉之妻,却深得公公贾珍疼爱。贾珍为可卿治病,请医问药,无微不至;可卿死后,贾珍哭得泪人一般,悲痛欲绝,甚至说要尽所有为其料理后事,这些举动在府中早已引起议论。
而焦大骂的“养小叔子”,则暗指可卿与贾蔷之间的暧昧关系。贾蔷是宁府中的正派玄孙,父母早亡,从小跟着贾珍生活。生得风流俊俏,与贾蓉最是亲厚,常在一处玩乐。有传言说,贾珍因察觉贾蔷与可卿有过密往来,心生嫉妒,才将他逐出宁府,命他在外另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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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宁国府的秘事,经由焦大这一骂,虽未明指何人,却已昭然若揭。可怜那秦可卿,虽得众人喜爱,却因美貌而陷入不伦之情,最终年轻轻便香消玉殒,应了“红颜薄命”的老话。
焦大被填了一嘴马粪后,关在马圈中整夜。次日酒醒,自知闯下大祸,却仍不认错,只喃喃道:“我说的是实话,他们敢做,还怕人说么?”
老仆们的劝他:“如今不是太爷在的时候了,你这脾气该改改了。”
焦大黯然道:“我看着贾家从辉煌到如今,道德败坏,门风日下,心里痛啊!我这条命是太爷给的,我不能眼看着太爷打下的家业被这些不肖子孙败光了!”
此后,焦大虽未被逐出府去,却再也不敢如此放肆。宁府中人对他更是敬而远之,生怕他哪天又酒后吐真言。
鲁迅先生后来读《红楼梦》,特意提到焦大,称他是“贾府里的屈原”,因为他如同屈原忧心楚国之亡般,为贾府的衰败而痛心疾首,却无人理解他的忠心。
而宁国府的荒淫生活,并未因焦大的怒骂而有所收敛。贾珍依旧我行我素,贾蓉也只知享乐,府中的道德败坏日益严重,正如冷子兴所说的:“如今外面的架子虽未甚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
这一切,都被曹雪芹巧妙地隐藏在焦大一场醉骂之中。一个看似粗鄙的老仆,却成了揭开宁国府华丽外表下丑陋真相的关键人物。虽只出场一次,却令人难忘,正如脂砚斋所评:“焦大之醉,伏可卿之病至死。”
红楼梦中众多人物命运,往往从一开始就已有暗示。焦大醉骂,不仅揭露了宁府丑闻,更预示了贾府日后“忽喇喇似大厦倾”的结局。一个赫赫扬扬的百年望族,终将因道德沦丧、儿孙不肖而走向衰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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