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囊不多,除了必要的官服文书、几箱书籍,便是秦氏亲自盯着人收拾的厚实衣物和整整一箱的药材。
仿佛要将京城的干燥温暖一并打包,带去那湿漉漉的海边。
秦氏坚持要送到城外长亭。一路上,秦氏紧紧握着儿子的手,絮絮叨叨,翻来覆去仍是那些话:“……到了那边,饮食定要小心,海鲜性寒,莫要贪嘴……
天气一变就赶紧添衣,咳嗽了立刻吃药……官场上的事,能忍则忍,莫要与人争执,平安最要紧……”
姜淮一一应下,语气温和:“母亲放心,儿子记下了。您和父亲在京中,也要好生保重身体。”
姜正河话不多,只是时不时深深看姜淮一眼,目光复杂,最终只叮嘱:“凡事……三思而后行,但求问心无愧。”
车至长亭,秋风萧瑟,吹动枯草,更添离愁。
姜淮撩袍跪倒,向他们郑重叩头:“儿子远行,不能常侍奉双亲膝下,万望恕罪。父亲,母亲,务必珍重!”
秦氏再也忍不住,泪水涟涟,俯身抱住儿子,哽咽难言。
姜正河别过头去,眼眶亦是湿润。
最终,姜淮起身,不再犹豫,毅然转身上了马车。
车帘落下,隔绝了父母担忧的目光。他端坐车中,面容沉静。
马车启动,骨碌碌的车轮声碾过官道,渐行渐远。
长亭中,姜正河搀扶着泣不成声的秦氏,久久凝望着车子消失在天际尽头。
旅途漫长。不同于上次奔赴黄河灾区的疾驰,此次南下,行程相对从容,却也更加孤寂。
姜淮大多时间独坐车中,翻阅着所能找到的一切关于江宁府的资料:地理志、县志、近年来的税赋记录、海事摘要……
试图在抵达之前,尽可能地在脑海中勾勒出那片土地的模样。
越往南行,风物渐异。京城的恢弘肃穆被抛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逐渐浓郁的市井气息与湿润的水汽。
官道两旁,稻田纵横,河网密布,舟楫往来频繁。
偶尔停车歇脚,在路边的茶寮饭铺,能听到更多关于南方的议论。
有对富庶的向往,也有对“南蛮之地”的隐约轻视,更有对海上风涛、洋人习俗的种种光怪陆离的传闻。
随行的长随和护卫都是北方人,对逐渐潮湿闷热的气候颇感不适,也开始私下嘀咕对南方生活的担忧。
姜淮听着,并不言语,只是默默将一碗驱湿的汤药饮尽。
他也开始留意观察地方吏治民情。途经州县,有时会遇到税吏刁难行商,或是地方豪仆欺压百姓之事。
他并未亮明身份干涉,但都默默记在心里。这与他熟悉的工部事务截然不同,是更直接、更琐碎,也往往更黑暗的民生百态。
一路走,一路看,一路想。他意识到,知府之职,绝非仅仅修好海塘、断清案子那么简单。
它需要平衡各方利益,需要洞察人心幽微,需要在一团乱麻中理出脉络,更需要一种与工部技术理性不同的智慧和韧性。
他的眉头时而紧锁,时而沉思。
经过月余跋涉,空气中海腥味越来越浓。终于,这一日,马车驶上一处高坡,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远方天地交接之处,是一片无垠的、灰蓝色的浩瀚海洋!波涛汹涌,海天一色,气象万千,与北方河流的温驯截然不同。
近处,巨大的港口码头蜿蜒,桅杆如林,各式船只云集,其中竟夹杂着几艘形制奇特、高桅深腹的西洋帆船!
更远处,城池轮廓可见,屋舍鳞次栉比,烟火稠密,规模竟不逊于北方大城。
这就是江宁府。
姜淮叫停了马车,独自走下高坡,伫立在风中,任海风吹拂起他的衣袍。
他望着那喧嚣的港口,陌生的船只,庞大的城池,感受着空气中咸湿澎湃的气息,听着远处传来的号子声、叫卖声、以及他完全听不懂的异域语言……
这一刻,工部值房的案牍、黄河岸边的风雪、父母担忧的泪眼……仿佛都变得遥远而模糊。
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与挑战感,如同眼前的海潮般扑面而来。
这里没有现成的图纸,没有标准的则例,甚至很多问题,可能根本没有确定的答案。
他深吸了一口充满海腥味的空气,目光从最初的震撼,逐渐变得沉静、锐利。
沉默良久,他转身回到马车。
“走吧。”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力量,“进城。”
马车再次启动,沿着下坡路,向着那座繁华、复杂、充满未知的滨海巨城,缓缓驶去。
他这位曾经的治河干吏,即将在这里,开始他截然不同的知府生涯。
……
江宁府衙,坐落于城东北隅,虽不如京城六部衙门巍峨,却也飞檐斗拱,格局森严,透着几分海滨大邑的底气与历经风雨的沉黯。
然而,这沉黯之下,涌动着的却是与京城截然不同的暗流。
姜淮的马车抵达府衙时,并未出现预想中的热烈迎接。
只有寥寥数名属官,通判、同知、推官等,依品级候在仪门外,神色恭敬却难掩审视与疏离。
为首的是一位姓钱的通判,约莫五十岁年纪,面皮白净,眼神活络,未语先带三分笑。
拱手道:“下官江宁府通判钱友仁,率府衙同僚,恭迎府尊大人莅任!大人一路辛苦!”
言辞规矩,挑不出错处,但那笑容背后,是滴水不漏的官场客套和深深的隔阂。其余官员也纷纷上前见礼,态度无可指摘,却总让人觉得隔了一层。
简单的交接仪式在府衙二堂进行。钱通判捧着厚厚的卷宗、印信、账册,一一呈上,口中介绍着江宁府概况:辖县几何、人口多少、赋税几何、海防布置、主要商埠……
如数家珍,流畅无比,却更像是在展示他对地方的熟悉,隐隐透着“此地盘根错节,非外人可轻易掌控”的意味。
姜淮静默听着,目光扫过堂下这些未来的下属。他们低眉顺眼,姿态恭谨,但他能感受到那种无声的评估和观望。
这位京城来的、以“修河”闻名的府尊,能否玩得转江宁这盘复杂的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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