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仪司值房内在众人的讨论声中,几位品级较高的内务府官员自然而然地用打量的目光不时投向热烈交谈的人群。
"诸位。"掌仪司郎中用指节叩了叩桌面,压低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今日这番风波,诸位都以明白了,单单指望世续大人还不够。"
膳房总管搓了搓圆润的指节,赔笑道:"郎中大人明鉴,咱们呐也别在这里胡乱的瞎猜测了,纯属于自己吓自己。″
"依本官看不就是皇太后和醇亲王做做样子嘛。那些个贪污的谁知这次皇室丑闻闹得如此广阔。"他左右看了看,"不过是砍几根无关痛痒的枝丫罢了。"
"诚如众位所言,谁的心里不是这样想?笃定了是皇室需要咱们伺候,这番惩处无非也就是看着雷声大了些,不过是为了应付民国政府的干预平息丑闻而已。″
"放屁!"库房总管突然拍案而起,"你们懂什么!老夫在户部当差时就知道,这内务府的油水"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改口道:"总之,这内务府的根基,岂是说动就动的?"
动了一次就会有下次,万不可开这先例。
一阵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后,众人默契地压低了声音。
掌仪司郎中起身从书案上取出一本账簿,上面密密麻麻记着礼仪、祭祀、筵宴各项用度。"你们瞧瞧吧!"他指着其中几页,"光是这三个月以来,各宫在礼仪用度上用的银两就比从前少了三成。″
"可皇上太后太妃们的膳食、穿着、出行娱乐等种种用度还保持着从前一般无二,哪样不是咱们维持着?"
"就是这个理!"营造司主事接口道,"那个新任命的广储司郎中,懂什么宫里头的规矩?″
"说是协助总管大人管理内务府。没有咱们,紫禁城的琉璃瓦坏了谁来修?太后皇上的凤冠龙袍谁来置办?"
他环视众人,"皇室现在就是个空架子,皇权以是摆设,可这空架子还得靠咱们撑着呀!"
角落里,一位年迈官员突然颤巍巍地开口:"老朽看管档案当了三十年差,深知其中门道"
他用枯瘦的手掌一一细数裁掉了哪些机构,"那些个要裁的机构,早就不中用了,与核心利益而言本就无甚关联。可咱们在内务府掌握着的——是实打实的权利。"
他竖起三根手指,"财政、人事、档案,哪样不是咱们说了算?"
何必杞人忧天?
"老大人说得是!"广储司的主事立刻附和,"就说这皇庄田地的账目,咱们想怎么报就怎么报。那些个民国来的土地清丈局,连宫门都进不来!"
说到底,土地清丈局还不是依据此次修订的田地账目进行重新丈量。田地数量如此冗杂,就算修订出来,皇太后与醇亲王也辨别不了什么。
掌仪司郎中才冷笑一声:"诸位,既然咱们心里都清楚。这所谓的惩处,不过是皇太后和醇亲王给民国政府演的一出戏,看来不止一个人这么想。"
"演戏?"库房总管狞笑着凑近,"演给谁看?那些个遗老遗少?还是平民百姓?亦或者民国政府?"
他掰着手指头数落,"咱们垄断着紫禁城所有进项,连皇上赏人的物件都得从咱们这儿过。没有咱们,这逊清小朝廷连个像样的排场都摆不出来!"
窗外的太阳日渐西落,掌仪司郎中缓缓站起身,整了整顶戴上的花翎:"诸位,可以说咱们这个旧利益集团,才是真正维持着这旧日皇权的基石。"
咱们讨论了这么多,如今看来咱们大可放心。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那些被裁的机构,本就与咱们核心利益无涉。只要咱们还掌控着财政、人事、档案"他故意拖长了声调,"这内务府的现状,就动摇不了!"
"郎中大人高见!"众人纷纷起身拱手,脸上重新浮现出志在必得的笑容。膳房总管甚至掏出手帕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汗水:"还是咱们同心协力,这大清的体面"
"自然是要维持的。"掌仪司郎中冷笑着打断,"不过是用咱们的法子维持。"他踱步到窗前,望着远处紫禁城若隐若现的轮廓,"皇室需要咱们,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今日的惩处?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但最后一个词却格外清晰:"不了了之。"
此话一出,众人脸上或贪婪、或笃定的表情。在这掌仪司值房里,一个庞大的旧利益集团正紧密地抱成一团。
他们很清楚,只要垄断着紫禁城的一切命脉,这逊清小朝廷的皇权再怎么衰微,也动摇不了他们根深蒂固的利益根基。
而所谓皇室的尊严与体面,不过是他们继续攫取利益的最好幌子。
自打方才这场"心照不宣"的谈论,众人便心知肚明——要保住内务府众人的既得利益,光靠诉苦卖惨由世续大人领头周旋远远不够,必须寻个由头,给皇太后与醇亲王一个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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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位。"掌仪司郎中用指尖叩了叩桌面,压低嗓音道,"既知皇太后与醇亲王要拿咱们做法子,不管是否演戏,何不在这袁世凯觐见之事上做篇大文章?"
广储司库房总管顿时来了精神,拊掌笑道:"妙啊!这接待礼仪可是祖宗成法!咱们大清向来以礼治国,连蒙古藩王进京都要三跪九叩,如今倒要纡尊降贵与那袁世凯行什么'平等礼节'?"
"正是!"库房总管接着道,"《大清会典》里写得明明白白——凡遇天子临朝,文武百官必得行叩拜大礼。便是外国使臣,也是按品级行礼。如今皇太后竟要对那袁世凯更改礼仪。"他故意拖长了声调,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掌仪司郎中捻着山羊胡须,目光如炬:"诸位想想,这袁世凯本就是先帝臣子,按祖制当称'奴才'。如今皇太后竟要咱们以'外国元首之礼'相待,这不是打祖宗的脸吗?"
"郎中大人高明!"广储司主事激动地向前倾身,"咱们何不联名上折,引《大清会典》为据,力陈'君臣大义不可废'?就说这接待礼仪关乎国体,若轻易更改,恐怕大清臣民都要寒心"
"嘘——"膳房总管突然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咱们可不是要抗旨。"他眼珠一转,压低声音道,"咱们是要用祖宗成法,让皇太后和醇亲王知道——这内务府的规矩,不是说改就能改的!"
营造司主事压低嗓音献计:"依我看,咱们不妨做得更绝些。明日就以'筹备不及'为由,说紫禁城各宫仪仗尚未备齐,至少需要十日才能备妥平等礼节所需的陈设"
"十日?"库房总管冷笑一声,"那袁世凯莫非还在等十日在进宫不成?"他拍案道,"咱们就咬死了按祖制行礼!就说紫禁城乃皇家圣地,岂容僭越?若皇太后执意要改,咱们就一个拖字诀!"
掌仪司郎中缓缓站起身,他眼中精光闪烁:"诸位,咱们这步棋要下得妙。既要让皇太后知道咱们不是好惹的,又不能显得太过分"
他踱步到墙边悬挂的《大清会典》挂轴前,手指轻轻抚过"君臣之礼"四个烫金大字,"明日,老夫便牵头联名上折,引祖训为据,力陈礼仪不可轻改之理。"
"妙极!"膳房总管击掌赞叹,"咱们就搬出太祖皇帝定下的规矩——'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那袁世凯纵是民国总统,见了皇上也得称臣!"
"更妙的是"广储司主事狡黠一笑,"咱们可以让那些个老翰林、老御史们跟着上折。就说这'平等礼节'有违纲常伦理,必遭天谴云云"他环视众人,"到时候满朝文武都来谏言,皇太后与醇亲王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轻易处置咱们!"
众人纷纷附和,一时间值房内群情激奋。
掌仪司郎中见火候已到,抬手压了压,沉声道:"诸位,咱们此举并非要抗旨,而是要借祖宗成法,向皇太后与醇亲王表明——这内务府的规矩,关乎国体,不容轻改!更是在告诉他们,这内务府利益集团,不是说动就能动的!"
"郎中大人高见!"众人齐声应和,脸上重新浮现出志在必得的笑容。
在摇曳的烛光中,这群大清皇朝的最后守夜人,正密谋着一场以"祖宗成法"为名的反击。
他们很清楚,只要搬出列祖列宗的规矩,皇太后与醇亲王纵有万般不满,也不得不投鼠忌器——毕竟,这大清的体面,这祖宗的颜面,可是比什么都重要。
而在这场看似关于礼仪的争执背后,实则是一场关乎权力与利益的暗战。内务府的旧利益集团,正试图用祖宗成法这把尚方宝剑,为自身谋取最大的生存空间。
钟粹宫的暖阁内,早已灯火通明,将绛红色的窗纱映得通明。
隆裕皇太后斜倚在明黄色的软榻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珐琅护甲,目光落在对面端坐的凌霄身上。
六岁的凌霄穿着明黄色的龙袍常服,规规矩矩地在榻上相对盘腿而坐,脊背挺得笔直。膝盖上摊着一本翻开的《资治通鉴》,却半天也没翻过一页。
"皇帝,"隆裕太后轻声唤道,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与深思,"大局已定,哀家还是有些话要与你说说。"
凌霄抬起头,黑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但还是慎重地点了点头:"皇额娘,您说。"
隆裕太后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自三日前的朝会上最终定下棋局,哀家还是有些隐隐担心,要借袁世凯与民国政府的手,来整顿内务府,真的能如咱们所愿吗?"
"袁世凯?"凌霄眨了眨眼睛,对这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
凌霄微微颔首,他知道皇额娘对于未知事物的担忧与不安。
“皇额娘切勿忧心,那袁世凯既然让总统府回函,同意二十日进宫与皇额娘共同商议。他想来也是乐见其成,其中也有他所想得到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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