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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80章 灯笼鬼火
    绍熙三年的秋老虎比往年凶戾些,处暑都过了十日,日头仍像淬了火的烙铁,把临安府郊的石板路晒得发烫。李三郎挑着货郎担走在官道上,竹扁担压得咯吱响,汗珠子顺着额前的碎发往下滚,砸在发烫的青石板上,滋啦一声就没了影。

    他这担货物是昨日从临安城里趸的,针头线脑、胭脂水粉,还有些孩童爱玩的竹蜻蜓、泥哨子,本想趁着临近中元节,到周边村镇赶个热闹,没成想才出了城,天就热得邪乎。正想找棵老槐树歇脚,忽听见前头林子里传来一阵细碎的呜咽,像是女子哭腔,又混着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在这寂静的午后显得格外疹人。

    李三郎攥紧了扁担头,脚底下不由自主慢了些。他打小在这一带长大,从没听说过这片柳林里有人家。再者说,这鬼天气,谁家女子会跑到林子里哭?正犹豫着要不要绕路,那呜咽声忽然停了,紧接着,一道昏黄的光晕从柳林深处飘了出来。

    那光晕约莫拳头大小,悬在离地面三尺来高的地方,慢悠悠地往前飘着。李三郎揉了揉眼睛,看清那光晕竟是一盏灯笼——竹骨糊着半旧的桑皮纸,上头还粘着几片干枯的柳叶,灯穗子是褪色的青布,随着光晕晃动轻轻摆着。怪就怪在,这灯笼明明亮着,却看不见挑灯笼的人,就那么凭空飘着,像个断了线的风筝。

    “莫不是……撞了邪?”李三郎心里咯噔一下,后背的冷汗唰地就冒了出来。他爷爷在世时曾说过,临安府郊多旧坟,中元节前后阴气重,常有“鬼提灯”现身,专引路人往坟茔里走。当年爷爷年轻时候赶夜路,就见过一回蓝绿色的鬼火灯笼,亏得他急中生智往地上撒了把盐,才没被引着走岔路。

    正想着要找烟罐,那灯笼忽然顿了顿,竟慢悠悠地朝他飘了过来。李三郎吓得腿肚子转筋,转身就要跑,可脚像灌了铅似的挪不动。他眼睁睁看着那灯笼飘到跟前,桑皮纸上的光晕忽明忽暗,隐约能看见灯面上还绣着个模糊的“苏”字。

    “小郎君……”一个轻柔的女声从灯笼那侧传来,声音细得像蛛丝,带着股子化不开的湿意,“可知……苏家坞往哪走?”

    李三郎舌头打了结,半天说不出一个字。他盯着那空荡荡的灯笼底下,连个影子都没有,这分明就是爷爷说的鬼提灯!情急之下,他想起爷爷说的盐能驱邪,忙伸手去摸货郎担里的盐罐,可手指抖得厉害,摸了半天也没摸到。

    那灯笼似乎察觉到他的惊惧,往后退了半尺,声音里添了几分委屈:“小郎君莫怕,我……我不是害人的。只是找不着家了。”

    这话让李三郎稍稍定了定神。他虽怕鬼,却也知道民间常说“冤鬼不缠善人”。自己平日里虽算不得大富大贵,却也从没做过亏心事,或许这鬼真的只是问路?他咽了口唾沫,颤着嗓子问:“苏、苏家坞?你往那去做什么?那地方……前年就淹了呀。”

    苏家坞是下游的一个小村落,两年前梅雨季节连下了半个月的雨,天目山发了大水,整个村子都被淹了,活着的人要么迁去了临安城,要么就散到了别处,如今只剩下一片荒滩。

    灯笼猛地晃了一下,光晕瞬间暗了下去,那女声带着哭腔道:“淹了?怎么会淹了……我女儿还在里头等着我送灯笼呢……”

    哭声听得李三郎心头发酸,原本的恐惧竟消了大半。他叹了口气,放缓了语气:“大娘,两年前的大水,冲得可凶了,苏家坞早就没了。您……您是不是记错了?”

    “没记错!”灯笼突然往前凑了凑,光晕亮了些,“那年中元节,我答应给阿囡做个兔子灯笼,可城里的丝线没买着,就想着往镇上赶。谁知半路下起了雨,桥塌了……我就摔进了河里。等我爬起来,灯笼还在,可阿囡却不见了……”

    李三郎这才明白,这竟是个寻女的冤魂。他想起自己早逝的妹妹,鼻头一酸,竟忘了害怕,忍不住问道:“您女儿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了?或许我帮您问问。”

    “阿囡,叫苏阿囡,那年才六岁,梳着双丫髻,额头上有颗小红痣。”女声急切地说道,声音里满是期盼,“小郎君见过她吗?她定是在苏家坞等我呢,我得把灯笼给她送去。”

    李三郎摇了摇头,心里泛起一阵苦涩。苏家坞被淹后,他曾跟着货郎行的长辈去那边看过,尸骨都找不着几具,一个六岁的孩子,怎么可能活下来?可他看着那盏孤零零的灯笼,实在不忍心说出这话,只能含糊道:“我帮您留意着,要是有消息,我……我怎么告诉您?”

    灯笼沉默了片刻,光晕渐渐柔和下来:“你若见到阿囡,就把这灯笼给她,她认得的。”说着,灯笼底下飘下一缕细烟,慢悠悠地缠上了李三郎的货郎担,“这烟能引着我,你若有消息,我自会找来。”

    话音刚落,那灯笼便调转方向,朝着下游的方向飘去,昏黄的光晕在柳林间忽隐忽现,没多久就没了踪影。李三郎站在原地愣了半天,才发现自己手心全是汗,货郎担上那缕细烟也不知何时散了,只留下一点淡淡的槐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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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晚,李三郎宿在了附近的张家村。村里的老村长张老爹听说他见过“鬼提灯”,吓得赶紧往他手里塞了个用艾草编的香囊:“三郎,你可是遇上‘苏娘子’了!这事儿在咱们这一带传了两年了。”

    李三郎正喝着粗茶,闻言一愣:“张老爹,您也知道她?”

    张老爹点了点头,往灶膛里添了根柴火,火光映着他满是皱纹的脸:“怎么不知道?苏家坞淹了没多久,就有人在河边看见过这盏灯笼。起初大伙儿以为是眼花,后来接连有几个赶夜路的人遇上,都说听见一个女的问苏家坞怎么走,还说要找女儿。”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听说那苏娘子原是苏家坞的绣娘,手巧得很,做的灯笼在周边十里八乡都有名。那年中元节前,她去镇上买丝线,回来的时候赶上大水,掉河里没了。她男人早死了,就剩个女儿阿囡,听说大水来的时候,阿囡还在村口等着她娘回来呢。”

    李三郎心里一沉,想起苏娘子那带着期盼的声音,忍不住问道:“那阿囡……真的没活下来?”

    张老爹叹了口气:“谁知道呢?大水退了之后,村里人找了好些日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有人说看见阿囡被水冲走了,也有人说她可能被路过的商船救了。可这两年过去了,也没个音讯。”

    夜里,李三郎躺在柴房的草垛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苏娘子的哭声总在他耳边回响,那盏昏黄的灯笼也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他想起自己妹妹走的时候,也是这样盼着他回去送糖人,可等他赶回家时,妹妹已经闭了眼。那份遗憾,他至今想起来都心疼。

    第二天一早,李三郎挑着货郎担往临安城方向走。他打定主意,要帮苏娘子找找阿囡。虽说希望渺茫,可哪怕只有一丝可能,也不能让这冤魂一直抱着执念飘着。

    进了临安城,李三郎先去了城西的货郎行。这里往来的货郎多,消息也最灵通。他找了相熟的王二哥,把苏娘子的事说了一遍,还特意形容了阿囡的模样。

    王二哥听了,皱着眉头想了半天:“额头上有颗小红痣的女童?我想想……哦!去年我在余杭县送货的时候,好像见过这么个孩子,跟着一群乞丐在街边讨饭。不过那孩子看着瘦得皮包骨头,也不知道是不是你说的阿囡。”

    李三郎眼睛一亮:“余杭县?您还记得具体在哪吗?”

    “就在余杭县衙门口那条街上,”王二哥说道,“不过我也就见过那一回,后来再去就没看着了。听说那群乞丐常换地方,不好找。”

    即便如此,李三郎也觉得有了希望。他谢过王二哥,当天就挑着货郎担往余杭县赶。从临安到余杭要走两天的路,夜里赶路时,他总觉得身后有淡淡的光晕跟着,回头看又什么都没有,可心里却踏实了不少——想来是苏娘子跟着他,盼着能找到阿囡。

    到了余杭县,李三郎直奔县衙门口的大街。街上人来人往,有卖字画的、卖小吃的,还有不少乞丐蹲在墙角。他挨着个打听,问有没有见过一个额头上有小红痣的女童,可问了半天,不是说没见过,就是摇头不知道。

    眼看天快黑了,李三郎正有些泄气,忽然听见街角传来一阵孩童的哭声。他走过去一看,是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穿着打满补丁的破衣裳,头发枯黄,正蹲在地上哭,身边放着一个豁了口的陶碗。

    李三郎心里一动,蹲下身问道:“小丫头,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小女孩抬起头,一张小脸脏兮兮的,唯独额头上那颗小红痣格外显眼。李三郎的心跳瞬间快了起来——这一定是苏阿囡!

    “我……我的饼被抢了。”阿囡抽抽搭搭地说道,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那是张爷爷给我的,我一天没吃饭了……”

    李三郎赶紧从货郎担里拿出个炊饼,递到她手里:“快吃吧,不够我这还有。”

    阿囡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接过炊饼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噎得直打嗝。李三郎又给她递了碗水,等她吃完了,才柔声问道:“阿囡,你姓苏吗?你娘是不是做灯笼的?”

    阿囡的动作猛地一顿,抬起头盯着李三郎,眼睛里满是警惕:“你……你怎么知道我娘?”

    “我见过你娘,”李三郎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温和些,“她托我找你,说要给你送兔子灯笼。”

    提到灯笼,阿囡的眼睛一下子红了,眼泪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我娘……我娘是不是死了?那年大水,她一直没回来,张奶奶说她掉进河里了……”

    李三郎鼻子一酸,点了点头:“你娘是走了,可她一直惦记着你,这两年一直在找你呢。”他想起苏娘子的灯笼,忙从货郎担里找出些竹篾和彩纸,“我给你做个兔子灯笼,就像你娘给你做的那样,好不好?”

    阿囡点了点头,看着李三郎手脚麻利地扎着竹骨,眼眶里的眼泪一直没停。李三郎一边做灯笼,一边问起她这两年的经历。原来大水来的时候,阿囡被邻居张奶奶抱上了门板,漂了两天两夜,后来张奶奶病死了,她就成了孤儿,一路乞讨着到了余杭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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