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城河边的晨雾,像剧组用劣质干冰机喷出来的,黏糊糊糊在脸上。
陆子昂踩着湿滑的青石板,手里捏着那个踩扁的粉红奶茶杯,杯壁上林绾绾的口红字迹,被晨露洇开,像抹未干的血。
柳树下空空荡荡,只有几片泡烂的剧组盒饭残渣漂在墨绿色的水面上。
“林老板的准时,是薛定谔的猫?”陆子昂对着空无一人的河面,声音不大,却字字砸进雾里。
河对岸,《民国谍影》剧组搭的破败城楼轮廓在浓雾里若隐若现,高压水枪喷出的“人工雨”淅淅沥沥,砸在仿古瓦片上,溅起一片迷蒙水汽。
空气里混杂着河水淡淡的腥气、油条摊飘来的油腻香,还有影视城永远散不尽的廉价发胶和粉底味儿。
陆子昂靠在一棵歪脖子老柳树上,树干湿漉漉的,冰凉的触感透过薄外套渗进来。他指腹摩挲着奶茶杯壁上那行被露水模糊的口红字迹——“一个人来”。
视线扫过河对岸雾气中晃动的人影,扫过远处桥头停着的一辆收泔水的三轮车,扫过水面漂浮的烂菜叶。
没有林绾绾那辆招摇的粉色兰博基尼,也没有任何可疑的动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七点零五分。
“呵。”陆子昂嗤笑一声,抬手就把那个踩扁的奶茶杯朝着墨绿色的河面用力掷了出去。
杯子在空中划了个弧线,“噗通”一声,溅起一小簇水花,很快被浑浊的河水吞没。
他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犹豫。步子迈得不大,却带着一股冷硬的决绝。跟林绾绾这种人玩心理战?他上辈子在名利场玩剩下的。
刚走出不到十步,身后河面上,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马达嗡鸣声。不是快艇的引擎,倒像是…玩具船?
陆子昂脚步顿住,没回头。
嗡鸣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他身后的岸边。
接着,一个带着点慵懒笑意的女声,穿透薄雾,清晰传来:
“陆老师火气这么大?连杯奶茶都容不下了?”
陆子昂缓缓转身。
岸边,一艘仅容一人、造型极其简陋、刷着劣质粉漆的电动遥控玩具船,正歪歪斜斜地靠在水边的青苔上。船身还在微微震动,显然刚熄火。船上空无一人。
声音是从船头一个巴掌大的、粘着粉色水钻的廉价小喇叭里传出来的。
“林老板的出场方式,越来越别致了。”
陆子昂面无表情,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河面和对岸的浓雾,“是怕我掀了你的兰博基尼,还是怕我顺着网线爬过去?”
“咯咯咯…”喇叭里传来一阵娇笑,笑声却没什么温度,“陆老师说笑了。
兰博基尼哪有陆老师重要?不过是…隔墙有耳,水里也有眼嘛。”她意有所指。
“饭盒呢?”陆子昂懒得兜圈子,单刀直入。
“急什么?”林绾绾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东西在我这儿,安全得很。
比在您那404,或者昨天那场‘意外’的仓库大火里,安全多了。”她刻意加重了“意外”两个字。
“条件。”陆子昂声音冰冷。晨风吹过,掀动他额前的碎发,露出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还是陆老师爽快。”林绾绾似乎很满意,“两个条件。第一,今晚八点,影视城东区废弃的‘百乐门’歌舞厅旧址,帮我拿一样东西出来。
东西到手,饭盒原物奉还。”
“什么东西?”
“去了你就知道了。一个小玩意儿,对您来说,易如反掌。”
林绾绾语气轻松,仿佛在说取个快递。
“第二呢?”
“第二嘛…”林绾绾的声音顿了顿,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陆老师,您对那个‘缪斯项目’的核心种子库名单…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您名字后面那个问号,不好奇吗?”
河面吹来的风似乎更冷了些。陆子昂的心猛地一沉。
林绾绾果然看到了胶片的内容!她也在查这个!她接近自己,果然另有所图!
“好奇能当饭吃?”陆子昂语气平淡,听不出波澜,“林老板神通广大,不如直接告诉我答案?”
“咯咯…答案啊,就藏在‘百乐门’那件东西里。就看陆老师敢不敢接了。”
林绾绾的声音带着蛊惑,“怎么样?这笔交易,很公平吧?您拿回您要的,我也拿回我要的。各取所需。”
陆子昂沉默了几秒。浓雾在他眼前缓缓流动,对岸剧组的灯光在水面投下破碎的光斑。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小喇叭:
“公平?林老板,你漏了个关键问题。”
“哦?”林绾绾尾音上扬。
“囡囡。”陆子昂吐出这个名字,目光如冰锥般刺向那艘粉色的玩具船,“她的‘艺术化表达倾向’,是你‘缪斯项目’的a级种子。
你拿她的基因画画,现在她高烧昏迷,梦里全是‘眼睛’。这笔账,怎么算?”
河面上陷入短暂的死寂。只有对岸高压水枪的“沙沙”声和远处油条摊的吆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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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秒钟后,林绾绾的声音再次响起,没有了之前的慵懒戏谑,反而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冷硬和疏离:
“陆老师,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缪斯’是鼎盛的烂摊子,跟我有什么关系?
至于那小丫头…基因表达不稳定,出现点应激反应,不是很正常?找鼎盛去啊,找我做什么?我又不是医生。”
她撇得干干净净。
“是吗?”陆子昂冷笑,“那你告诉我,鼎盛仓库起火前,是谁派人在404楼下盯梢?
那辆车里的人,手上戴着的手套,食指关节位置有个不起眼的蛇形暗纹——跟你在星巴克威胁我时,指甲油下面的那个纹身,一模一样!”
喇叭里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吸气声。林绾绾沉默了。浓雾似乎都凝滞了几分。
“还有,”陆子昂步步紧逼,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昨天仓库起火,是鼎盛想灭迹。
但那个藏在更衣室柜子里、带有延时触发装置的饭盒,绝不是鼎盛的手笔!
他们要是知道赵老蔫儿留了这么一手,早就把柜子搬走了!那东西精巧得像艺术品,带着股…老工匠的偏执劲儿。
林老板,你手下,是不是也有个像赵老蔫儿这样的‘老师傅’?
专门负责做些见不得光的‘小玩意儿’?”
“……”
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玩具船的马达因为过热发出轻微的“滋滋”声。
良久,林绾绾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冰冷得像河底的石头:
“陆子昂,你知道得太多了。有时候,知道得太多,容易短命。”
“彼此彼此。”陆子昂毫不退让,“饭盒给我,囡囡的事,我暂时不找你。
‘百乐门’的东西,我可以去拿。但名单上的问号,我要答案。”
“呵…”林绾绾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成交。
不过,提醒陆老师一句,‘百乐门’那地方…晚上不太平。您最好…带个胆子大的帮手?比如…您那位会玩电焊的小朋友?”
话音刚落,那艘粉色玩具船的马达猛地发出一阵刺耳的嗡鸣!
船身剧烈地左右摇摆了几下,然后“噗”地一声,船尾冒出一小股黑烟,接着彻底熄火,歪倒在岸边湿滑的青苔上,一动不动了。
小喇叭也彻底没了声息,仿佛刚才的对话只是一场幻觉。
陆子昂盯着那艘冒着黑烟的破船,眼神冷冽。
林绾绾最后那句话是提醒?还是警告?她允许带宇文殇去?这本身就不正常!
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开护城河。晨雾在他身后缓缓合拢,将那艘报废的玩具船和河面上的肮脏一起吞没。
同一时间,鼎盛制药老仓库废墟
宇文殇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活像被人揍了两拳。
他蹲在c区那片被消防水泡得一片狼藉的货架残骸旁,手里举着一个用灭世针改装的、形似金属探测仪的玩意儿,针尖对着地面“嗡嗡”作响,屏幕上一片乱码。
“操!水泡短路了!老子的‘赛博寻宝鼠’变智障了!”他烦躁地拍打着仪器外壳。
张明宇没理会他的抱怨。
少年正小心翼翼地搬开一块烧得焦黑变形的货架隔板。
他脸上还带着疲惫和昨晚吸入烟雾的后遗症,嘴唇没什么血色,但眼神却异常专注和锐利,像一头在废墟中搜寻猎物的幼狼。
粮票大叔那张被啤酒浸透、又被体温烘得半干的值班表复印件,此刻被他折得整整齐齐,塞在贴身的衣袋里,紧贴着心脏的位置。
“宇文师傅,是这里吗?”张明宇指着隔板下露出的、一块相对完好的水泥地面。地面上覆盖着厚厚的黑灰和消防泡沫干涸后的白色印迹。
“理论上…按赵老蔫儿那密码‘2-13-7’,结合粮票大叔的c-7-f…这一片就是仓库第2排货架,原本第13层的位置…第7个…”
宇文殇挠着乱糟糟的头发,看着周围几乎被烧融成一坨的金属垃圾堆,“妈的,现在连货架都分不清哪根是哪根了!7个啥?灰烬吗?”
张明宇没说话,他蹲下身,用手套拂开地面厚厚的黑灰。指尖触碰到冰冷的、坚硬的水泥地。他用力按压、敲打,侧耳倾听。
“咚…咚咚…”声音沉闷。
他换了个位置,再次敲击。
“笃…笃笃…”声音似乎有细微的不同?更空一点?
少年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立刻从工具袋里掏出一个小锤子和一把凿子——这是他从404房东阿姨的工具箱里“借”来的。
“宇文师傅!帮我清开这里的灰!”张明宇指着发出异响的那块地面。
宇文殇也来了精神,立刻用脚扒拉开厚厚的灰烬。
露出的水泥地面颜色似乎更深一些,边缘隐约能看到一圈极其细微的缝隙,像是被什么东西长期压着留下的印记。
张明宇屏住呼吸,将凿子尖对准缝隙,用小锤子极其小心、力道均匀地敲击着。
水泥碎屑一点点崩开。他很有耐心,动作稳定,完全不像一个刚经历巨大打击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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