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阳出门时,妈妈正坐在门槛上择菠菜。菠菜是早市买的,带着点湿土,妈妈捏着菜根,一根一根掐掉老梗,指尖沾着泥,像刚从菜畦里出来似的。"妈,我上班去了。"林阳拽了拽工装外套,领口的扣子没扣严,风灌进来,凉得他缩了缩脖子。
妈妈抬头看他,眼睛有点红——不是哭肿的,是夜里没睡好,眼尾泛着层浅红。"路上慢点,"她把择好的菠菜往竹篮里放,"中午别在外面吃,妈给你带了馒头,在你包里。"
林阳"嗯"了声,手往帆布包摸了摸,果然摸到个温热的铝饭盒,里面是两个白面馒头,夹着他爱吃的酱豆腐。这阵子妈妈总这样,变着法儿给他带吃的,怕他在仓库对付,饿坏了胃。
"对了,"妈妈突然叫住他,手里还捏着根菠菜,"今天下班早,去趟药店,给我买盒健胃消食片,这两天总觉得胃里堵得慌。"
林阳愣了下:"胃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不用,老毛病了。"妈妈摆了摆手,把菠菜扔进竹篮,"许是前几天吃了块凉红薯,不碍事。你快走吧,别迟到了。"
林阳没再多问,转身往小区外走。风比昨天紧,刮得路边的杨树叶"哗哗"响,叶子落了一地,被风卷着打旋,像没人管的碎纸片。他回头看了眼家门口,妈妈还坐在门槛上,背对着他,蓝格子围裙被风掀起个角,看着比平时瘦了些。
这阵子妈妈总说"胃不舒服"。一开始是吃饭时偶尔皱眉头,说"这菜有点硬";后来是夜里起夜,说"胸口闷得慌";昨天早上还吐了,说是"闻着油烟就恶心"。林阳让她去医院,她总说"小毛病,扛扛就过去了",犟得像头老黄牛——妈妈年轻时就这性子,利索,直爽,有啥疼痒从不吭声,总说"人哪能没点小毛病,兴师动众去医院干啥"。
仓库的活儿比平时忙。上午来了批发往西安的瓷砖,箱子摞得比货架还高,周明宇盯着核数,说"这批货客户急要,下午就得装柜"。林阳跟着小马搬箱子,瓷砖沉,搬了几趟就汗湿了工装,后背黏糊糊的,风一吹,凉得刺骨。
"阳哥,歇会儿吧。"小马递过来瓶矿泉水,"你脸咋这么白?是不是又没吃早饭?"
林阳拧开瓶盖喝了口,水是凉的,激得他打了个哆嗦:"吃了,妈给带的馒头。"他摸了摸口袋,想掏手机看看时间,却摸出个皱巴巴的纸条,是早上妈妈塞给他的,上面写着"药店在小区西门,买'江中'牌的消食片",字歪歪扭扭的,是妈妈的字——她眼神花了,写字总怕看不清,笔压得很重,纸都洇透了。
"你妈是不是不舒服?"小马凑过来,压低声音,"上次我姐说,她妈以前总喊胃不舒服,后来查出来是胆囊的事。"
林阳心里"咯噔"一下。他知道小马不是咒人,是真心提醒,可这话像根细针,扎得他心里发慌。"下午下班我就带她去医院。"他把水瓶往地上一放,抓起扫码器,"先干活,别耽误了装柜。"
扫码器"嘀"地响了声,扫过瓷砖箱上的编号。林阳盯着屏幕上的数字,心里却乱糟糟的——妈妈总说"不碍事",可真要是碍事了咋办?爸爸排行老四,下面还有个双胞胎弟弟,也就是他五叔,林阳喊老伯儿,经常到处打工,家里顶事的也就林阳爸爸,大伯儿三伯儿,二伯儿身体不好,脑颅动过手术,可爸爸和大伯儿腰不好,干不了重活;二姐是老姑家的表姐,比他大五岁,在老家津南,家里俩孩子大闺女小学快毕业了,老二还在幼儿园,正是脱不开身的时候,虽说从小把他当亲弟疼,有啥好吃的先紧着他,谁欺负他了准攥着拳头找上门,可毕竟隔着家,哪好总麻烦她?他要是请假陪妈妈去医院,仓库的活儿谁盯?青岛那批货刚发走,西安这批又赶得紧,周明宇怕是难准假。
正琢磨着,手机响了,是爸爸打来的。林阳心里一紧,赶紧接起来:"爸,咋了?"
"你妈你妈晕倒了。"爸爸的声音抖得厉害,像被风吹得发颤,"我刚从公园回来,看见她倒在门槛上,脸白得像纸,喊她也不应"
"啥?"林阳脑子"嗡"一声,扫码器差点从手里掉下去,"我马上回去!您先别动她,我叫救护车!"
"别叫救护车,贵!"爸爸急忙说,"我刚把她扶到床上,她醒了,说不用叫,就是有点晕"
"爸!这时候还在乎钱?"林阳对着手机喊,声音都劈了,"您看好她,我现在就请假回去!"
挂了电话,他拽住旁边的小马:"小马,西安这批货你先盯着,我妈晕倒了,我得回去!"
"快去快去!"小马把他往仓库外推,"周主管那边我跟他说!你路上小心!"
林阳没顾上跟周明宇打招呼,抓起帆布包就往外跑。电动车钥匙插了两次才插进锁孔,手抖得厉害。骑出仓库后门,窄胡同里的风往脸上抽,疼得他眼睛发酸——早上出门时妈妈还好好的,怎么就晕倒了?是胃里的毛病?还是他不敢往下想。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小区门口的药店开着门,林阳路过时没停,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赶紧回家,看看妈妈咋样了。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黑黢黢的,他摸着墙往上爬,膝盖磕在台阶上,疼得他龇牙咧嘴,却没敢停。
推开门,屋里静悄悄的。爸爸蹲在床边,背对着门,肩膀一抽一抽的;妈妈躺在床上,盖着厚被子,眼睛闭着,嘴唇发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妈!"林阳扑过去,握住妈妈的手,手凉得像冰,指尖还沾着点菠菜泥——是早上择菜时没擦干净。
妈妈慢慢睁开眼,看见他,虚弱地笑了笑:"你咋回来了?不上班了?"
"您都这样了,我还上啥班!"林阳的眼泪掉在妈妈手背上,"爸,叫救护车!去医院!"
"别叫"妈妈拽了拽他的手,力气小得很,"我没事,就是起猛了,有点晕"
"啥没事!"爸爸猛地站起来,眼睛红得像兔子,"刚才你倒在门槛上,身子都凉了!小阳说得对,去医院!"
妈妈还想犟,可看着林阳通红的眼睛,没再说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去大港医院的路上,妈妈靠在林阳肩上,呼吸很轻。林阳能闻到她头发上的肥皂味——是超市买的三块钱一块的洗衣皂,她用了好几年,说"这味儿干净"。他想起小时候,二姐总带着他来妈妈家,那时候二姐已经是半大姑娘了,会帮妈妈择菜、哄他睡觉,妈妈骑自行车载着仨人去赶集,二姐坐在前面大梁上,他挤在后座,就这么靠在妈妈肩上,闻着这股肥皂味,觉得比啥都安心。那时候二姐总喊妈妈"大老舅母",脆生生的,喊得妈妈直笑,说"这闺女嘴甜"。可现在,这味道却让他心里发疼——妈妈老了,不再是那个能扛着三个孩子上五楼的利索人了。
医院急诊室人多,吵吵嚷嚷的。爸爸去挂号,林阳扶着妈妈坐在长椅上。旁边有个老太太咳嗽,咳得撕心裂肺;对面有对小夫妻吵架,女的哭,男的骂。林阳攥着妈妈的手,怕她被吵着,可妈妈只是闭着眼,眉头皱着,像是很难受。
"哪里不舒服?"医生问,手里拿着听诊器。
"胃里堵得慌,恶心,还胸闷。"妈妈的声音很轻,"前几天吐过一次,今天早上晕倒了。"
医生让妈妈躺到检查床上,听了听胸口,又按了按肚子。"先去做个心电图,抽个血,再拍个胸片。"医生写着单子,头也不抬,"你年轻时是不是得过乳腺结节?"
妈妈愣了下:"嗯,二十多年前查出来的,不大,医生说不用管,后来就忘了"
"胸片重点看看胸部,"医生把单子递给林阳,"去缴费吧,结果出来了再来找我。"
林阳拿着单子,心里有点发沉。乳腺结节?他从没听妈妈说过。爸爸跟过来,小声说:"那时候你才几岁,你妈总说胸疼,去医院查说是结节,医生说良性的,定期复查就行。后来忙着过日子,你五叔六叔那时候还没成家,总来咱家蹭饭,你妈操持一大家子,就没再查过"
林阳没说话,攥着单子去缴费。缴费处排着长队,他看着单子上"胸片(胸部重点)"几个字,心里像压了块石头——妈妈这阵子胸闷,会不会跟这结节有关?
检查结果出来时,天快黑了。心电图正常,血项也没啥大问题,可胸片报告上的一行字,让林阳的腿瞬间软了——"左侧乳腺结节较前明显增大,形态不规则,建议进一步行乳腺钼靶检查,排除占位性病变"。
他拿着报告去找医生,手抖得连报告都快捏不住了。医生看了报告,又看了看妈妈的片子,眉头皱得很紧:"大港医院的设备有限,看得不清。你们最好明天就去市里的肿瘤医院,做个钼靶,再穿刺活检,确诊一下。"
"占位性病变是啥意思?"爸爸的声音抖得厉害,嘴唇都白了。
医生叹了口气:"就是有癌变的可能。但现在还不能确定,得等肿瘤医院的结果。"
"癌变"两个字,像两把重锤,"哐哐"砸在林阳心上。他看着妈妈,妈妈坐在长椅上,脸色比刚才更白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面,像没听见医生的话。"妈"林阳走过去,蹲在她面前,声音哑得厉害。
妈妈慢慢抬起头,看着他,突然笑了,笑里带着泪:"没事说不定是医生看错了。我身体好着呢,哪能得那病"
话没说完,眼泪就掉了下来,砸在林阳手背上,烫得很。
回小区时,天已经黑透了。路灯亮着,昏黄的光落在地上,把三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妈妈走得很慢,爸爸扶着她,一步一步,像踩在棉花上。林阳跟在后面,手里攥着那张胸片报告,纸都被他攥皱了——他想起早上妈妈坐在门槛上择菠菜的样子,想起她塞给他的馒头,想起她红着眼说"不碍事",心里的自责像潮水似的涌上来:要是他早逼着妈妈来医院,是不是就不会这样?要是没跟小薇闹别扭,妈妈是不是就不会操心,就不会生病?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