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六年正月初七,武昌城浸在残冬的湿寒里,江风卷着水汽扑在总兵府的青砖墙上,溅起细碎的凉意。檐角的铁马被风抽得叮当乱响,混着远处江涛的呜咽,倒像是藏着什么了不得的动静。
李明站在总兵府书房的窗前,手里捏着一把左轮手枪。枪身是实打实的精铁,没什么雕饰花纹,连握把都只是打磨得光滑些的硬木,透着股子军人特有的简朴。他拇指摩挲着冰冷的枪管,指腹能摸到细微的纹路——那是常年握持留下的痕迹,比任何装饰都更能说明这把枪的分量。窗外的腊梅枝桠上还挂着残雪,几点暗红的花苞憋在寒风里,像这乱世里憋着的一口气。他刚刚而立,眼角还没堆起太深的褶子,只是眉宇间总锁着股挥之不去的沉郁,那双眼睛亮得吓人,直勾勾盯着江面上的薄雾,仿佛要把那层朦胧看穿。
“将军,张处长在外头,说有京师来的急信。”亲兵的声音从门缝挤进来,带着点小心翼翼的颤。
李明“嗯”了一声,将手枪别回腰间的枪套,动作利落得不带一丝多余,转身时,肩头的筋骨“咔”地响了一声——这些年南征北战,身上总落着些旧伤,阴雨天便隐隐作痛。他扬声道:“让他进来。”
门被“吱呀”推开,张明辉一头撞进来,棉袍上沾着泥点子,靴底还带着冰碴,显然是从城门口一路跑过来的。他顾不得拍掉身上的雪,双手捧着个油布裹了三层的竹筒,脸冻得通红,声音却像烧红的烙铁:“将军!京师!成了!”
李明接过竹筒,指尖在油布上捻了捻,才慢慢拆开。里面是卷糙麻纸,边角被风刮得毛了边,墨迹带着点仓促的晕染,显然是写的时候手在抖。他展开纸,就着窗棂透进来的天光,一字一句往下看——
“腊月廿九,西直门开,清军入京师。”
“崇祯于煤山自缢,王承恩殉。”
“三皇子奔周国丈府,被拒,为清军所获。”
“次日,满城官员尽遭缉捕,下狱追索拷饷,鞭笞捶打无日无之,狱中死者不知凡几。”
“清军大掠京师,坊市被劫,百姓家资遭抢,妇孺受辱,哭声遍街巷,人心惶惶如丧家之犬。”
“清军主帅岳托、多尔衮内讧,多尔衮夜袭岳托营,尽诛其党羽,自相残杀,尸积于道,死伤甚重。”
“多尔衮据城自立,已矫称‘摄政王’,有窥伺神器之意。”
纸页在手里微微发颤,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憋着的那口气终于冲了上来。李明盯着“煤山自缢”与“百姓受辱”几字,指腹按在纸面,仿佛能透过墨迹摸到那千里之外的血与泪。他看了足有一炷香的功夫,久到张明辉都不敢喘气,才猛地将纸往案上一拍,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好!好个王有才!这回大事成了!”他忽然笑出声,笑声撞在墙上又弹回来,带着股子畅快的狠劲,“传我的令!”
张明辉猛地挺直腰板:“请将军吩咐!”
“去请湖广巡抚钱守庸,第一师师长王广宇,第二师师长苏怀玉,第三师师长满天星,武昌军校教育长纪伯长。”李明的手指在案上点着,每点一下,声音就沉一分,“还有水师统领董鹏飞,参谋长张德、后勤部长谭师爷、兵工厂的王大锤、都指挥使孙德胜,还有陈良策,一个都别漏了。”
张明辉心里一惊——水师的人向来只在江里活动,连董鹏飞都要叫来,这是要动真格的了?他刚要应声,又被李明叫住。
“还有一个,”李明顿了顿,眼里闪过点复杂的光,“去楚王府,把我的岳父,楚王朱华奎,也请到总兵府来。”
这话一出,张明辉的嘴张成了个“o”形。楚王朱华奎虽然和李明走的近,还把王府的侍卫组建成了一个特战营,经常参与各师的演练,但如此大的场合要请他来总兵府议事?他不敢多问,只重重应道:“属下这就去办!保证半个时辰内,所有人都到齐!”
“暗中告诉他们,”李明补充道,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是京师来的信,天大的事。”
张明辉应声转身,刚踏出门槛,就听见身后李明又加了句:“让伙房备些热茶,天寒,别让各位冻着。”
他脚步一顿,心里头那点因紧张而起的躁,忽然被这声叮嘱熨得平了些。这乱世里,能把狠劲藏在温吞底下的,才是真能成大事的人。
书房里重归安静,江风依旧拍打着窗纸。李明走到案前,将那卷麻纸叠好,塞进贴身的衣袋里,指尖贴着布料,能感觉到纸页边缘的糙。他望着墙上挂着的湖广舆图,目光从武昌一路滑到南京,又折回京师,最后落在长江那条蜿蜒的水线上,久久没动。腰间的左轮手枪硌着胯骨,冰凉的触感像个提醒,提醒着他接下来要走的路,每一步都得踩着刀尖,踏过血火。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武昌城的晨雾还没散尽,“北京陷落”的消息就像长了腿,顺着大街小巷疯跑。卖早点的老汉往炉膛里添着柴,嘴里念叨着“京师破了”,蒸汽裹着他的声音飘出老远;挑担的货郎放下担子,扯住个路人就压低嗓子:“听说崇祯爷……在煤山自缢了!”连私塾里的学童都忘了念书,凑在窗根下听先生讲“清军进城”的传闻,琅琅书声里混进了细碎的惊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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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半个时辰,满城的白幡就竖了起来。湖广巡抚钱守庸的轿子刚出巷口,百姓们就见府衙差役们已换上素服,轿夫腰间系着的白麻带在晨风里晃悠。士绅富户的府门大开,门楣上挂着的白布被风吹得猎猎响,家仆们垂手站在门口,头埋得快抵到胸口,仿佛天塌下来压在了脊梁上。
楚王府外的青石板还凝着露水,李明与钱守庸已领着近百位文武官员跪在门前。武将和文臣们皆身着素服,人人面露悲痛之色(至于心里怎么想的就不知道了)。李明按着腰间佩枪,率先朗声道:“殿下!如今朝局动荡,人心未定,急需主心骨统筹全局!您身为宗室翘楚,才德兼具,恳请您暂代监国之职,以安朝纲!”
周围围拢的官员肃立着,屏息等待。府门“吱呀”开了道缝,朱华奎身着素色常服立在门内,眉头微蹙:“李将军、钱大人,诸位。”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某不过是宗室末裔,德行浅薄,担不起这监国重任。我朱家宗室子弟人才辈出,何必强求于我?”说罢微微躬身,示意侍从关门,再没应声。
次日天刚亮,楚王府外李明和钱守庸率领的劝进队伍已浩浩荡荡排到了街角。李明与钱守庸身后,除了昨日的高级官员,更多中层官吏也加入进来,足有五百余人,虽然人人面上一副为先帝殉国而悲痛的僵硬表情,但眉宇间却掩饰不住即将从龙的兴奋之色。钱守庸往前一步,扬声道:“殿下!如今南北军政调度混乱,各司署皆盼有统筹之人定夺方向!您若再推辞,恐误了军国大事!”
朱华奎再次从门内现身,此次神色更添了几分凝重:“诸位的心意,本王领了。”他目光扫过人群,“可如今京中消息不明,此时妄谈监国,若消息有误,岂不是徒增纷扰?此事,还需再从长计议。”说完转身入府,门轴转动的声音里,满是众人的叹息。
第三日,楚王府外的人潮已漫过三条街。李明、钱守庸身边,除了官吏,还有各地士绅代表——有商铺的掌柜,有学校的学生,有乡里的士绅,足有三四千人。人群中此起彼伏地响起呼声:“请殿下监国!”“军国大事,刻不容缓!”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宿儒上前一步,朗声道:“殿下,天下士人望眼欲穿,皆盼您能挺身而出,稳定大局!您若再辞,便是负了这万千期待啊!”
朱华奎站在门内,看着外面黑压压的人群,思绪早已飘到了远处。朱华奎被李明推上九五至尊的位置,他其实是不愿的,但无奈李明确实需要他这块牌位。在李明再三保证,以后夺取天下后一定会善待自己和家人,而且考虑到自己的宝贝女儿也早就是李明的正房,女婿应该不会害自己,于是这才勉强答应。但这“三次三让”的戏码是演给外人看的,所以必须要做足功夫。
楚王朱华奎迈步来到门外,面对着黑压压跪倒在地的人群,沉默良久才开口,声音带着疲惫:“本王并非不愿担责,只是……”他顿了顿,“监国之位关乎国本,本王闲散惯了,实在不敢有非分之想。”言罢,转身又回了王府。
第四日清晨,近万人挤满了楚王府外的街巷,连屋顶、墙头上都挤满了人,因为大家都知道经过了前三天的预热,今天将有一个新的皇帝诞生!
天刚蒙蒙亮,“请殿下监国”的呼声就震得檐角铜铃乱响。李明一甩披风站起身,声音嘶哑却坚定:“殿下!军政要务堆积如山,再等下去,恐误战机!今日您若不应,我李明第一个以死相谏!”话音刚落,数千人齐声附和:“以死相谏!”
府门大开时,朱华奎立在门槛内,玄色常服的袖口被晨风掀起一角。他望着眼前山呼海啸的人群,目光掠过李明冲他眨动的眼睛,那是暗示他可以同意了;落在老宿儒紧握的拐杖上,老者激动的拐杖都在颤抖;又扫过那些后面充数的官吏——他们的素服虽然整齐,但眼里的渴望却是抑制不住的。
“以死相谏……”他低声重复,声音里裹着难以言喻的涩味,像是吞了口带沙的风。
李明见状猛地叩首,额头撞在青石板上发出闷响:“殿下!朝野上下要的不是犹豫,是定盘星啊!”
朱华奎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犹豫已被一种沉毅取代。他抬步跨出府门,脚下的露水沾湿了靴底。走到人群最前方,他弯腰依次扶起李明、钱守庸以及那个老宿儒,然后转过身,面向近万双焦灼的眼睛。
“诸位的心意,本王今日才算真的懂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石头砸进静水,瞬间压下所有嘈杂,“国难当头,哪有退路可寻?”
他抬手按在胸口,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即日起,本王暂代监国之职。”
话音未落,人群里爆发出震天的欢呼,有人高举着军政简报互相道贺,有人抚掌落泪,连檐角的铜铃都像是松了口气,叮当作响得轻快起来。朱华奎望着这混乱又滚烫的场面,心中感慨良多。
待到欢呼声渐熄,朱华奎忽然高声对众人道:“湖广总兵李明,公忠体国,战功卓着,封五军都督府大都督,掌管天下兵马!湖广巡抚钱守庸治理地方有方,百姓安居乐业,升内阁首辅、文渊阁大学士。”
随着这道任命的宣布,面前的近万官绅、百姓发出一阵更高的欢呼声,经久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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