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疮痍在身后蔓延,那“净街”的铜锣声余韵早已散尽,如同一个冰冷而短暂的梦。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深沉、更加粘稠的死寂,以及从无数阴影角落重新渗出的、蠢蠢欲动的恶意。
张承失魂落魄地跟在顾十七身后,之前的疯狂和固执被顾十七那近乎残酷的“教导”和绝对的力量碾压得粉碎,只剩下麻木的躯壳和一片狼藉的内心。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踩在自己破碎的尊严上。
顾十七却仿佛无事发生,他的感知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扫描着周围环境的细微变化,寻找着那“净街”锣声可能留下的痕迹,或是下一处规则的裂隙。他的冷静,近乎非人。
终于,在一处相对完整、似乎曾是小超市的破败门面房前,顾十七停下了脚步。这里暂时没有那些诡异的“围观者”和蠕动的影子,相对“安全”。
“在这里休息五分钟。”顾十七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听不出任何情绪。他率先走进店内,里面货架倾倒,商品被洗劫一空,只有厚厚的灰尘和几只凝固在逃窜姿势的腐烂老鼠尸体。
张承机械地跟了进去,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双手抱住头,将脸深深埋入膝盖之间。身体的控制权虽然回来了,但那种彻底的无力感和被支配的屈辱感,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灵魂。
寂静在蔓延,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如同幻觉般的诡异低语。
忽然,顾十七开口了,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在这死寂的废墟中显得格外清晰:
“还在想刚才的事?觉得我冷酷?不近人情?或者说……觉得这世道不公?”
张承身体一颤,没有抬头,但紧绷的肩膀显露出他内心的波动。
顾十七并不需要他的回答,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你以为,晓芸为什么会躺在那片废墟里?或者说,为什么会被卷入这场灾难的开端?”
张承猛地抬起头,赤红的眼睛瞪着顾十七,声音嘶哑:“为什么?!不就是那些天杀的城管!他们凭什么打人?!凭什么对着一个孕妇下那么重的手?!他们还有没有王法?!”
“王法?”顾十七的嘴角勾起一丝极其冰冷的、充满嘲讽的弧度,“张承,你到现在还以为,今天这一切,是因为某几个城管‘违反’了所谓的王法吗?”
他走到张承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他内心深处最天真可笑的部分。
“我来告诉你,什么是人类的法律。”顾十七的声音不高,却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击着现实的残酷,“人类所谓的善恶对错,公正王法,归根结底,从来都不是书上写的那些冠冕堂皇的字句,而是……统治者说了算的。”
“什么?”张承愣住了,一时无法理解这过于直白而残酷的话。
“听不懂吗?”顾十七的语气淡漠得像在讨论天气,“那我说得再明白点。同样的行为,放在不同的人身上,结果可以是云泥之别。”
“皇亲国戚捞钱,那是理所应当,甚至可以说是‘经营有道’、‘为国敛财’。”顾十七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废墟,看到了历史长河中无数相似的画面,“他们占据着最好的资源,制定着最有利的规则,他们的‘捞’,是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甚至规则就是为他们而写的。谁会治他们的罪?谁敢治他们的罪?法律,是他们手中的玩具,是装饰他们权杖的丝带。”
“而一个贫寒出身的小干部,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爬上半生,或许只因为一时贪念,动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奶酪……”顾十七的声音陡然变得锐利,“那就是罪无可恕!是监守自盗!是辜负信任!必须从严从重,以儆效尤!法律在这个时候,就会变成最冰冷无情、最铁面无私的铡刀,毫不犹豫地落下,以此来证明‘王法’的公正无私。”
“可是……”张承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喉咙干涩,说不出话来。他想起自己听过的、见过的无数事例,虽然不愿承认,但现实似乎……确实如此。
“可是什么?”顾十七逼视着他,“你觉得不公平?觉得法律应该人人平等?那我问你,制定法律的是谁?执行法律的是谁?解释法律的,又是谁?”
“是……”张承语塞。
“是掌握着权力和暴力的人。”顾十七替他回答了,语气冰冷彻骨,“法律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从来不是公平女神手中的天平,它天生就是统治者手中用来维持秩序、巩固权力、并且可以根据需要随意扭曲的……工具。”
“工具,明白吗?”顾十七重复道,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击着张承过去几十年来形成的脆弱世界观,“用它的时候,它就是至高无上的准则。不用它的时候,或者需要它变通的时候,它就可以被搁置、被绕过、甚至被重新解释。”
“人类社会几千年,朝代更迭,制度变幻,喊出的口号一个比一个响亮。”顾十七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看透千古的疲惫和嘲讽,“但扒开那些华丽的外衣,内核有任何变化吗?依旧是弱肉强食,依旧是权力决定一切,依旧是‘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那一套!只不过包装得更加精致,谎言说得更加动听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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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指着外面死寂的街道:“看看这里!看看那些穿着飞鱼服、可以随意动用‘净街’权限、甚至开枪杀人的厂卫!你以为他们和那些打人的城管,本质上有区别吗?”
“他们都是在执行‘上面’的意志,维护‘上面’定义的秩序。在他们眼里,晓芸,还有那些被打伤打死的人,是什么?是扰乱秩序的刁民?是影响市容的污点?还是……只是他们完成kpi、宣泄权力欲望时,可以随意处置的……代价?”
“非法摆摊?”顾十七嗤笑一声,“什么是非法?谁定义的非法?那条街允许谁摆?不允许谁摆?收费标准谁定的?好处进了谁的口袋?这些,晓芸她有权过问吗?她只知道要活下去,要给孩子挣点奶粉钱!”
“然后,那些掌握了‘定义权’和‘执法权’的人来了。他们说你非法,你就是非法。他们心情好,可以呵斥驱赶;他们心情不好,或者今天上面有指标压力,就可以拳脚相加,甚至……动用雷霆手段!”
“而在他们动手的那一刻,他们代表的,不是某个抽象的‘法律’,而是赋予他们这身皮和那份权力的……体制!你跟他们讲王法?他们自己,就是王法在这条街上的化身!”
顾十七的话语,如同最冰冷的手术刀,一层层剖开了社会温情的面纱,露出了下面鲜血淋漓、冰冷残酷的权力骨架。
张承听得浑身冰冷,如坠冰窟。他以前或许模糊地感觉到不公,但从未有人如此赤裸裸、如此系统地将这血淋淋的真相撕开给他看。他的愤怒,他的委屈,在这一刻似乎找到了一个更庞大、更黑暗的源头,反而让他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
“所以……所以晓芸就白被打了吗?我们的孩子就白死了吗?”张承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就因为……他们代表了那该死的‘权力’?”
“白打?白死?”顾十七的眼神变得更加深邃,甚至带上了一丝诡异的幽光,“那要看,这‘权力’,到底有多大,能覆盖到什么程度了。”
“在它划定的‘棋盘’里,它确实是无所不能的规则制定者。”顾十七缓缓道,“但前提是,你愿意留在它的棋盘上,按照它的规则去玩。”
“就像刚才,如果我们硬要闯进那片废墟,就是落入了它布下的棋局,生死就由它掌控。”
“而如果我们识破了陷阱,利用了‘净街’的规则离开,就是跳出了它那一局。”
“至于报仇……”
顾十七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谁告诉你,报仇,就一定要在它的棋盘上,按照它定的‘王法’去告状、去申冤、去祈求那永远不可能真正降临的‘公正’?”
他靠近张承,目光如同深渊:“当它的‘法律’无法给你公道,当它的‘秩序’只会庇护施暴者时……你为什么还会愚蠢地认为,你必须遵守它的规则?”
“它的法律,定义不了我的对错。”
它的权力,笼罩不住我的身影。”
它的规则,约束不了我的手段。”
顾十七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道惊雷,炸响在张承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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