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一……”
“太一……”
“太一……”
辛莲似乎听见谁的呼唤，男女的笑声萦绕在耳边。她忍不住拨开迷雾，只想看清是谁在说话。
雾气渐渐散开，只来得及看清两个模糊的身影。
辛莲坐起身，环顾四周。
是无极宫，她回来了。
外面的人察觉到殿内气息的变化，迫不及待推门而入。
“小七！你醒了吗？”姜书瑞唰得冲进来，其他人紧随其后。
何天衡捏着鼻子不敢进去。
槐安推了一把，何天衡一个踉跄，只好捂着额头进来，又在最远的椅子上坐下，侧着身偷瞄辛莲。
姜书瑞扑在床边，眨巴着眼睛，云行舟在床边坐下，仔细看着她。
兰四阙跨门而入，静静站在屏风后。
“少宫主说，你的身体没有大碍，只是忧思甚重，师妹，你还好吗？”云行舟轻轻握上辛莲的手。
辛莲一一扫过众人，眸光最后落在云行舟的脸上。
泪珠成串，簌簌落下。
她无声落泪，眉眼泄出的悲伤令众人呼吸一滞。
姜书瑞立刻就急了：“小七别哭！谁欺负你了，告诉我，我去把人弄死！你别哭！你哭得我心都要碎了！”
辛莲一向坚强，除了花非和师尊离去，谁还见过她如此难过？
云行舟依旧一身白，长青锦将他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鼻与口呼吸。
泪珠落在手上，即使隔着长青锦，云行舟也觉得灼烫无比。
“大师兄，”辛莲目光悲痛，“九百多年前，你明明就见过我，还救了我，因此才没能逃走。为什么……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
众人怔住，不明所以。
云行舟心中微动，瞬间将一切串联起来。
原来，小七是见到了九百多年前的他。
那他之前怀疑的都没错，魔族真正的目的，其实就是小七！
云行舟微叹，抬手摸上辛莲的脸颊。
“因为，不想看到你这样难过。”
重新被抓回地牢后，无数个瞬间，他也曾想起那个被自己救下的小生命。
当时她那么弱，马上就要死掉了，还是挣扎向他求救。
云行舟偶尔也想，她不是说会报答自己吗？可自己被困在这里，她怎么报答？
或许是伤太重，人也不清醒，他也会幻想着那小孩成了很厉害的修士，有朝一日如英雄般降临。
但云行舟每每都会笑自己，真是白日做梦。
怎么可能呢。
但是，有一天，真的有人来救他了。
耳边出现那道声音的时候，他恍惚以为还在梦中。
过去那么久，小孩的声音没变多少。
她真的来救他了，带他离开了黑暗。
“你做到了，像当时说的一样，来报答我了。”云行舟微微一笑。
辛莲却无法释怀：“可是，如果你不停下，就不会被抓回去。”
“还有二师姐、三师兄你们，都是因为我，才会害你们这样。”
她满腔自责，恨意无处发泄。
槐安挤开姜书瑞，在床头坐下，轻轻揽上师妹，柔声问：“怎么就是因为你了？你遇见了什么？说来听听。”
姜书瑞气鼓鼓抽了张椅子在床边坐下，企图转移师妹的注意。
“对啊！小七看见谁了？难道回到百年前遇见大师兄了？快和我们说说！”
辛莲吸了口气，擦干眼泪，将此行遇见所有人事物都和盘托出。
众人的心情也随着她的讲述七上八下的。
殿外夕阳西下，飞鸟振翅。
“所以，师妹你真的是仙界的人呀？！”姜书瑞惊奇不已，“不过也是吼，你这么厉害，就连血也和我们不一样！”
“另一个仙界的人不是师尊的话，又是谁？”华彩灯不解。
“是云昭。”辛莲答。
何天衡将屏风后的兰四阙拉进来。
“那师尊的身份到底是什么？既然梅前辈当时能看出你们的身份，却看不到师尊的，是否说明他的来头更高？”
比仙族更高，那还能有谁？
神族。
众人心中都浮现这个答案。
“少宫主，你说是不是啊？”何天衡捂着额头瞅他。
兰四阙：……
都猜出来了，那他还能说什么。
兰四阙不语。
云行舟沉吟会儿，道：“六界之中，唯仙界与神界合称上界，此二界地位崇高，非寻常族类可及。人族尚可入道，飞升成仙，但神族却是望尘莫及的。”
神族稀少，每一位都具有无法想象的神力。
“且六界之间，各有各的规则秩序，轻易不能互相干扰。”云行舟语速缓缓，抽丝剥茧般道出自己的猜测。
“上界的仙或神，并不能轻易来到下界。不仅有同族约束，下界的规则也不允许有超过它力量的存在。”
“如果师尊真是……，那死去的，就不是他的真身。”槐安与云行舟对视，接话道。
众人：！
悲伤后的大喜涌上心头。
姜书瑞高兴地都要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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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莲抓着槐安的手忍不住用力，有点茫然无措。
她已经受不了再一次打击了。
众人忍不住面露一点笑意，云行舟继续道：“仙人的欲念逃往下界，小七和云昭或许就是仙族派来解决此事的。但因规则限制或是别的原因，小七或云昭投生人族，但欲念强大，已炼魔身，入主魔界，占了先机。它害怕会被绞杀，所以先行一步，想趁小七还没成长起来就杀……”
顿了顿，云行舟说：“不，它应该不想杀小七或云昭。它的存在，是仙族的疏忽。一旦小七和云昭死去，仙族一定会再安排人下来。”
所以，它决定用魔种，来控制小七。
辛莲抿唇：“当年楼纪明下追捕令后，也就头三年会遇见追杀的人，后来就不曾见过。”
这又佐证了云行舟的推测。
“竹前辈的突然逝去，以及留下的那个‘八’字令梅前辈耿耿于怀，他终于等到合适的时机，算到了一切之因。山前辈是他的弟子，或许是秘法，也或许是因为其他，也得知了一切。山前辈救下被夺去仙印和魂魄的你，但无极宫也不安全。”
“师尊是个明面上的靶子，无论是将小七送到他身边或是安排在无极宫，亦或者四方协会，都不太安全。所以山前辈选择让你暂时流落在外，谁也找不到，就是最安全的。”
“而它找不到你，就盯上了师尊，勾结楼纪明，企图在我们几人中找出真正的你。”
所以才有了他们那么多的苦难。
直到辛莲出现。
不然，辛莲现在怕是已经在魔族手中了。
“它也害怕师尊，不惜浪费魔种，呵！”
兰四阙心中惊叹，真不愧是尊者亲手带出来的大弟子，一点线索，就能推断出这么多。
“不过，这如果是仙族的事，神族为什么会插手？”槐安突然想到这个。
众人一静。
辛莲揉了揉眉心。
若无大事，神、仙两族也大多是井水不犯河水的。
或者说，为什么辛莲一定要拜辛若瑜为师？
难道就是为了给她补魂？
但一开始，谁能料到辛莲魂魄有失？所以，辛若瑜其实也是保护辛莲？
“或许，师尊在上界，也与莲莲认识呢？”华彩灯猜测，但语气带了几分肯定。
现在想来，辛若瑜之前总是说自己在等小七。
到底是因为他从无极宫得知自己有七个徒弟才等她，还是他本就知道自己下界是因为辛莲呢？
云行舟突然看向兰四阙：“敢问少宫主，我等推测，可有不妥？”
已走到这一步，也没啥好隐瞒的了。
兰四阙垂手，淡淡道：“上界之事，无极宫难以推算，至于其他，晚辈与前辈们所想不差。”
室内陷入沉默。
辛莲见师兄师姐们一心挂念着她，绝口不提自己，咬了咬唇，语带苦涩：“一切都是因为我，如果不是我，你们也不会被师尊收下，为我挡了这千年的苦楚。”
见她又提这事，云行舟心知必须此时说清楚，否则她要和阿衡一样生出心魔了。
他捏了捏辛莲的手。
“说什么傻话，如果没有遇见师尊，我这个流浪的乞丐就要被人打死了。”
这还是大家第一次听大师兄说起自己的出身，一个接一个瞪圆了眼睛。
槐安轻笑：“是啊，如果没有遇见师尊，我就死在东门了。”
姜书瑞跳起来，叉腰笑：“当年我爹爹一心想把我送进仙门！我就是在流相门玄英殿上被师尊亲自选中的！如果他不选我，那我也就被别人挑走啦！说不定现在就和那些被魔气侵染的老头子作伴呢！”
他伸手捏了捏辛莲的脸颊，难得正经地看着她的双眼。
“小七，花非曾说，如果没有岁南，姜家出事至少还要晚二十年，但二十年后，就算姜家退下去，谁知道君王还会不会错杀。”
“我以前也恨，恨皇帝，恨那些只为法宝的修士，但梓婷还在我身边，大家也都还活着，我就一点也不恨了。”
“苦难不是因为一个人才有的，它一直都在，如果没有你，我们会走上不同的路，但谁知会不会有其他的苦难呢？”
姜书瑞新长出来的眼睛黑得发亮，辛莲只是看着，就觉得心中发酸。
她眨了眨眼，眸中雾水朦胧了视线。
“小七，”华彩灯也笑，“如果没有师尊，我也不会救那么多人。”
“你总是将过错往自己身上揽，可曾想过，这一切的起源都是它。没有它，什么都不会发生，你何苦要这样折磨自己？”
槐安点头：“没错！冤有头，债有主。它的债，凭什么要我们背？”
“就是！”何天衡哼哼，“也不见得就是因为你或者山前辈吧，我第一次见师尊的时候就想让他做我师尊，难道这份喜欢还能有假吗？”
槐安若有所思，赞同点头：“说的是，当年我还以为见到神仙了，想着跟师尊回去做个端茶倒水的小丫鬟也好。”
这么一说，几人都开始回想和师尊的初遇，就连兰四阙，也不免回忆起，第一次见到尊者时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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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书瑞兴奋了，手舞足蹈的。
“当初在玄英殿上，虽然他们说不能抬头看，但我好奇啊！我悄悄看了下，上面坐的人，大多是些白胡子老头，只有几个看着年轻。但师尊可就不一样了啊！”
“那么多人，就数他最俊美！好看到和周围人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那姿容，那气度，简直绝了！”
“你是不是还流口水了？”何天衡问。
沉浸在回忆中的姜书瑞顺口答：“肯定啊！谁能不流……三师兄！我打死你！”
姜书瑞扑到何天衡身上去揪他头发，两人闹作一团，众人忍俊不禁。
兰四阙突然开口。
“有一件事，晚辈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们。”
众人看过来。
他说：“尊者走前，曾说‘试图改变，却无意中造成了更大的伤害’。”
“一千多年前，师尊曾算到云前辈剑骨会遭人觊觎，当时尊者是有所动作的，他出手改变了一个和岳承义差不多的契机，因此，师祖逝去了。”
“这件事让尊者和师尊意识到，命运不可更改。”
所以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几个弟子消失。
但至少，辛若瑜一开始就是在保护他们的。
云行舟轻笑，那是真正的开心。
兰四阙继续道：“我也知道这些，所以你要回到过去时，我不能阻止，如果你没去，云前辈几人……或许也不复存在了。”
槐安微笑：“听见了吗？师妹，有你，才有现在的我们。”
所以，不要再自责了。
辛莲眼中水雾散去，一颗心软软的。
她轻轻舒了口气，似有若无的满足浮上心头。
她为的不就是这一刻吗？
如今得知师尊可能还活着，再没有哪一刻比此时更幸福了。
云行舟走到窗边，看了眼天色。
一如昨日。
空中细细的雪花飘下，又无形消散。
云行舟转头看向兰四阙：“方才我们聊了这么久，谈到莲莲的身份，还说到上界之事，天道也不曾警告，莫不是它，也出了问题？”
“可它之前还降下雷劫……”槐安疑惑。
兰四阙轻轻点头，透过大开的花窗，瞥见那一线苍穹。
“天道的力量越来越弱。我也是前一阵才发现，它降下的雷劫或许也是为了灭掉魔种，但可惜没能成功。”
兰四阙转头看向辛莲，语气说不上是庆幸还是遗憾。
“也是因为魔种，你才活了下来。”
否则任凭无极宫灵药再多，也救不了一个死人。
那千钧一发之际，是魔种牵动了辛莲的心脏。
“你一直都知道自己体内有魔种。”槐安眼眸微眯，含着淡淡的危险。
“是不是故意任人种下的？你想为师尊寻找解救眸法？”
所以以身试法？
不怪槐安这么猜，实在是师妹太疯狂，这么多事下来，也够她们了解辛莲的性子了。
辛莲犹豫了下，还是乖乖点头。
师姐也没猜错，她一开始就是抱着这种想法的。
但她此刻有点心虚，不敢看人。毕竟无极宫和大师兄几人都是为了保护她，但她却依然沾上了魔种。
槐安真是气笑了，狠狠戳了下辛莲的额头，又将她抱入怀里。
“少宫主，”华彩灯目含担忧，“魔种真的无法祛除吗？”
兰四阙摇头：“便是寻常魔种，我们也没有任何办法。而这一颗，乃是这位从仙界逃来的魔炼制的。”
也更不可捉摸。
“之前魔界历史上出现的魔种，都是种在魔族自己身上，最后的结果都是与人族修士同归于尽。”
何天衡想了想，说：“可师妹也不是常人，她是仙族，是不是也另有转机呢？”
辛莲揉了揉眉心：“仙印……应该是回到过去，最后的冰棱也成了一块碎片。如今我有两块仙印碎片，但气海崩塌，仙印不知在体内何处。我之前试过，也只能压制。”
而无法消灭。
兰四阙点头：“而且，这颗魔种还没成熟。”
如此，依然是没有转机。
云行舟走过来：“那，有没有办法令莲莲再生一条灵脉？”
辛莲不能一直是个普通人。
没有力量，只会加速魔种对她的控制。或许很快，她就会变成一只没有思想的魔。
有了灵脉，至少能让她保护自己，拖延一段时日。
但众人都知这其中的苦难。
当年辛若瑜就是如此，逍遥道人为他筹谋数年，也无法解决他灵脉不全的问题。
兰四阙摇头。
姜书瑞灵光一闪，换了个方向问。
“那你算得到小七的未来吗？或者人界呢？再不行的话，翟秋声呢？他可是会长啊，人界平安的话，他也是没事的吧？”
换言之，从翟秋声的未来可以看到人界如何，也就自然能推算出辛莲的未来了。
兰四阙还是摇头。
“越接近节点，越难推算。而且，你从过去回来，未来已成一片混乱。”
兰四阙抬手，星盘浮现在众人眼前。
只不过，其中的星子混乱无比，早就脱离了各自的轨道，甚至发生碰撞，光芒黯淡。
“命运多变，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无极宫料事如神，如今竟然说出这种话，众人一时心有戚戚，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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