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城的秋意,愈发深沉。
城郊一处荒僻山岗上,新添了一座孤坟。
坟前无碑,只简单立了一块未经打磨的石头。
这里埋葬的是前影卫统领赵振。
太子案发,他这个曾为太子调换《国史》碑文、执行了最关键一环命令的心腹,自然难逃一死。
因赵振是影卫,不在官僚体制之中,最终被皇帝一道密旨赐死,悄无声息地消失。
秋风飒飒,李云从立在赵振坟前,手中提着一壶酒。
枯叶被风卷起,打着旋儿掠过坟头,更添几分凄凉。
良久,他默默斟了两杯酒,一杯洒在坟前,一杯自己仰头饮尽。
“赵兄……你曾是至尊最锋利的刀,最信任的影子,本该誓死维护他的尊严……为何,你要去为太子去做那……悖逆之事?”
故人身亡,令人痛惜。
再一细想,心中又升起一丝兔死狐悲的苍凉。
或许,在这诡谲的朝堂中,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强如赵振,最终也不过是权力倾轧下的牺牲品。
犹记,赵振曾在酒后对李云从抱怨过,说他虽为影卫统领,也随公主入凉州立下大功,但在朝堂上却没有一个光鲜的身份。
那日,他醉眼乜斜,看着李云从,笑道:“若是像你这般,尚公主,或许我才能在人前露脸。”
念及此,李云从不禁叹道:“赵兄,太子可是给了你什么允诺?你……糊涂啊……”
他在坟前伫立良久,直到日头西斜,才黯然离去。
回他城南那处私宅时,马车轻轻驰过花门楼。
他心中一跳,抬眼望去,恰好看到临街的雅室开着窗,拓跋月正与拓跋濬并肩而立,指着街景在说些什么。
夕照之下,二人言笑晏晏,让人有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顿然,李云从的心像是被刺了一下,霎时间缩紧。
她,曾是他梦寐以求的秋水伊人,可如今……
隔着一条街,仿佛隔着难越的关山,他摸不着,也触不到……
猛地,他放下车帘,靠在车厢壁上,闭上了眼……
太子薨后,一直被禁足反省的穆平国,亦在府中自尽,求的不过是皇帝对穆家的一丝怜悯,以免祸及后人。
如此一来,本就暗流涌动的朝堂,更似被泼了一盆冰水,死死冻住。
一时间,平城内外变得死气沉沉,人人自危,噤若寒蝉。
转眼到了中秋佳节,宫中也难得有了一丝节气的欢悦。
拓跋月特意带拓跋濬入宫,向皇帝、皇后请安,并汇报他近期的学业进度。
骤然见到长孙,帝后二人自是喜不自胜,拉着手问长问短。
经历一番巨变,拓跋濬似乎长大了许多,言行举止越发沉稳得体,对答如流,引经据典。
比之其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看得赫连皇后,又是心酸又是欣慰。
拓跋焘看着聪慧的孙儿,脸上也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
拓跋月见皇帝心情稍霁,便趁机进言:“至尊,濬儿学业虽有进益,然治国之道,终需体察民情。臣妹有一人举荐。”
“说来听听。”
“宋鸿。”
“你对他倒挺上心,以前也举荐过他吧?”
“宋鸿有才。”
拓跋焘颔首:“朕自是信你的。你且说来——”
“宋鸿现任太仓郎中,有意改革田赋,他曾精心拟定草案,旨在均平赋役,减轻小民负担,充实国库。听闻……听闻太子殿下在时,亦曾允准其深入研讨。此乃利国利民之良策,至尊或可……”
话未说完,皇帝脸上的笑容已经淡了下去。
听到“太子”二字,他自然又联想到那“药圃改果园”“巫蛊诅咒”等事。
倏然,拓跋焘心绪复杂,难以分辨。
他摆了摆手,打断拓跋月的话,语气有些淡漠:“田赋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容后再议吧。时值佳节,不说这些。”
拓跋月心中暗叹,知道此事急不得,只得暂且按下。
值此中秋佳节,武威公主府内也格外温馨。
翌日,月亮依旧高悬,明亮如昼。
这晚,拓跋月、沮渠上元陪着拓跋濬、李葭月,在庭院中又赏了一回月,吃了月团。
而后,几人一同去哄咿呀学语的葭月睡觉。
待李葭月睡熟,几人轻轻退出房门,只余乳媪在室中陪伴。
回到望舒楼,拓跋月正与达奚澄、霍晴岚、阿碧闲聊,却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侍卫长曾毅匆忙而入,面有痛色:“殿下!”
见拓跋月并不屏退旁人,曾毅忙奏报:“刚传来消息!宋鸿……今夜在中书学舍馆内,遇刺身亡!”
“什么?”拓跋月目色一厉,声音掩不住的颤抖,“宋鸿死了?在中书学里?”
“凶手武功极高,潜入舍馆,目标明确,只杀了宋鸿一人,并未惊动其他学子,也未劫掠财物,事后从容遁去。”曾毅细细说来,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愤怒,“现场……只留下一柄淬毒的短刃。”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喜欢平城赋请大家收藏:平城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闻言,拓跋月只觉一股怒火直冲头顶,气得浑身发抖!
昨日,她才向皇帝举荐宋鸿,转日他就遭此毒手!
这分明是对她和宋鸿的警告!
是谁?如此猖狂!竟敢在皇家学府内行凶!
一旁,公主家令达奚澄也骇然失色。
思忖一时,达奚澄压低声音,道:“此事……会不会是……因您昨日之举荐……至尊不悦……”
“不可能!”拓跋月断然否定,她虽愤怒,但理智尚存,“至尊若要杀他,何须用此等手段?一道旨意便可!此乃小人行径!”
沉吟片刻,又道:“定是有人欲阻挠田赋改革之事,也有可能……”
天元门。
至今,丁鹏仍然在逃,不知所踪。会不会是他潜回了平城?
或许,对于天元门来说,宋鸿是河西国最大的仇雠——他最早背叛河西国主。
得知宋鸿在中书学内被刺,皇帝拓跋焘亦是震怒不已。
那人何止是杀了一个宋鸿,他是在打中书学的脸,是在打他拓跋焘的脸!
“查!给朕彻查!到底是何人所为!”他在永安殿内咆哮,气得连连咳嗽,旧疾复发。
不成想,竟一下子病倒了。
这一病,便来势汹汹。
或是大子之死,对他的打击本就沉重;或是南征的疲惫终于爆发;又或许是宋鸿之死带来的怒气,拓跋焘的病体,日渐沉重。
他变得很依赖。
依赖李云洲每日进奉的养生药丸,只有服下那药,才觉得精神稍振。
然而,病体的虚弱,似并未削减他对床笫之事的欲望。
左右昭仪常在榻前侍疾,他有时精神稍好,便又忍不住与她们嬉戏宠幸,丝毫不顾“静养戒欲”的医者之诫。
龙体,便在这反复的消耗中,愈发亏空。
一晚,左昭仪郁久闾涵香精心打扮一番,在榻前温言软语,极尽柔媚之能事。
在她身上,拓跋焘似寻到了一些乐趣,一时龙心大悦,竟握着她的手许诺道:“爱妃放心……阿余是个好孩子……朕已想好了,便改封他为南安王!以示嘉奖!”
闻言,郁久闾涵香心中狂喜,面上却故作娇羞,忙不迭叩谢恩典。
喜欢平城赋请大家收藏:平城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