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乐沟最大的家族聚居地位于如今的中心位置陈家大院子。这里走出了许多在乡镇任职的公职人员,其中最令人敬佩的是我的小学恩师,才三十岁左右,已凭借出色的能力成为县委常委。眼看县将改市,他的发展前景一片光明,未来可期。
陈家大院子里的人,四五代之前都是陈家的宗亲。陈家向来注重家风传承,历代长辈都以“耕读传家”为训,重视子女教育与品德培养。族中子弟从小便在先祖留下的学堂中诵读经典,兼修农桑技艺,既知书达理,又懂民生疾苦。这种深厚的家族积淀,让陈家子弟往往具备踏实肯干、担当有为的品质,因此从陈家大院子走出多位公职人员,也就不足为奇了。
铅云如墨,层层叠叠地压向忧乐沟,仿佛一双无形的巨手,试图将这片土地揉进幽冥深处。
潮湿的空气凝滞不动,裹挟着陈年腐叶与青苔的气息,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咽着凝固的时光。
邱癫子带着五个流浪儿,跟在自称胡豆的小女孩身后,踏过布满青苔的石板路。
石板上的纹路早已被岁月磨平,只留下斑驳的苔痕,每一步都带着沁骨的凉意,仿佛正沿着时光的褶皱,走向某个被遗忘的时空角落。
转过爬满枯藤的月洞门,一座巍峨的宅院骤然出现在眼前。
飞檐斗拱在阴云下投下巨大的阴影,宛如蛰伏的上古巨兽,静静等待着苏醒的时刻。
这座曾属于陈家的宅院坐北朝南,青砖灰瓦间流淌着岁月的威严。
三丈高的门楼宛如一位饱经沧桑的卫士,青灰色砖石历经风雨侵蚀,非但没有衰败之相,反而愈发显出古朴厚重的质感。
门楣上的木雕早已褪成深褐色,祥云纹里缠绕着百年前工匠们的心血,仔细辨认,仍能看出牡丹绽蕊、麒麟踏云的精美图案;两侧石鼓上的浮雕虽已模糊,却依稀可辨“渔樵耕读”的古老故事,每一道裂痕都像是时光镌刻的注脚,诉说着往昔的辉煌。
门环上的铜绿结了厚厚的一层,邱癫子伸手轻叩,沉闷的声响在空荡荡的巷道里回荡,惊起屋脊上两只乌鸦,嘶哑的叫声划破死寂,更添几分阴森诡异。
这让他想起幼时听过的传说,乌鸦乃是阴阳两界的信使,此刻的啼鸣,莫不是在预示着什么?
踏入外院,石板缝隙里钻出的野蒿已有半人高,在穿堂风中簌簌摇曳,仿佛无数只苍白的手在挥舞。
三间厢房的雕花窗棂只剩框架,糊窗的桑皮纸早被岁月啃噬殆尽,露出扭曲的木格,如同蒙着面纱的骷髅,在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檐角的风铃早已残缺不全,仅存的半片铜片在风中叮当作响,音色苍凉而诡异,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低语。
穿过九曲回廊时,邱癫子的手掌抚过廊柱,剥落的红漆簌簌而下,露出内里皲裂的木纹,仿佛老人皮肤上的皱纹,记录着百年的风雨沧桑。
廊下砖雕的二十四孝图中,“卧冰求鲤”的孝子面容已被风雨磨平,只剩一具空洞的躯壳,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时光的无情。
他驻足细看,发现部分砖雕的裂纹竟组成奇异的图案,像是某种失传的古老文字,在默默诉说着不为人知的往事。
这些图案与他在《蜂花柬》残页中见过的星象图隐隐相似,令他心跳不禁加快。
胡豆跌跌撞撞跑过三座青砖房,发髻松散的红头绳在风中乱舞,宛如一面残破的战旗。
她突然转身,泪汪汪的眼睛里闪着警惕的光,像一只护崽的小兽,浑身散发着毫不掩饰的敌意:“你们是坏人!”
稚嫩的声音在空旷的院落里激起阵阵回音,惊得梁上的燕子扑棱棱乱飞。
那声音里带着恐惧与倔强,仿佛在守护着某个不容侵犯的秘密。
邱癫子注意到,她说话时,身后的老槐树竟无风自动,几片枯叶飘落,恰好落在她的肩头,宛如为她披上一件神秘的披风。
更奇异的是,枯叶落地的瞬间,竟摆出类似双月泉的形状,让他心头一震。
他不禁想起,在忧乐沟的古老传说里,双月泉的形态变化往往预示着重大事件的发生,难道眼前这个小女孩与双月泉有着某种特殊的联系?
“我们真是你爸爸请来帮忙的。”
邱癫子蹲下身,尽量让自己三色相间的头发不那么刺眼,刻意放缓语速,声音里带着哄孩子的温柔。
其实,他与汪大爷确实有过数面之缘,曾在田间地头一同劳作,也在屋檐下喝过粗茶,只是不知为何,胡豆竟对父亲之事矢口否认。
回忆起汪大爷那憨厚的笑容和勤劳的身影,邱癫子心中满是疑惑,究竟是什么原因,让这个小女孩对自己的身世如此抗拒?
他忽然想起,汪大爷曾无意间提到,这座老宅地下似乎埋藏着陈家先祖留下的物件,难道这与胡豆的反应有关?
又或者,这些物件与月泉的神秘力量存在某种关联?
“骗人!我没有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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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豆突然扯开嗓子尖叫,声音尖锐得像把生锈的刀,划破了死寂的空气,“麻三!麻三!快来!”
话音未落,三道黄色的身影如离弦之箭从月洞门窜出。
为首的大黄狗麻三龇着獠牙,喉间发出低沉的咆哮,唾液顺着嘴角滴落,在石板上洇出深色痕迹,仿佛是愤怒的血迹。
另外两只狗呈扇形包抄,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众人,尾巴绷得笔直,毛发根根倒竖,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护院犬,它们身上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息,仿佛在守护着这座宅院最深的秘密。
邱癫子注意到,麻三脖颈处系着的红绳上,刻着奇怪的符文,与《蜂花柬》中记载的镇邪符号颇为相似。
这些符文的排列方式,竟与双月泉每次异变时水面泛起的波纹如出一辙,让他不禁猜测,这些狗是否也是守护某个秘密的关键。
更令人称奇的是,当麻三咆哮时,符文竟隐隐发出微光,与远处双月泉方向偶尔闪过的幽光遥相呼应。
在胡豆的催促声中,麻三突然纵身跃起,前爪直扑邱癫子面门。
邱癫子迅速护住身边的流浪儿,后背重重撞在冰凉的石墙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犬吠声、孩童的惊叫声、胡豆尖锐的指挥声交织在一起,整个院落瞬间沸腾,仿佛陷入了一场混乱的战场。
直到退至外院角落的大石磨旁,邱癫子才得以喘息。
那石磨直径足有五尺,表面被岁月磨得油亮,深浅不一的磨痕里嵌着细碎的谷壳,仿佛凝固的时光标本。
磨盘边缘的凿痕依旧清晰,那是百年前石匠一锤一錾留下的印记,如今却成了孩子们的天然玩具,承载着几代人的记忆。
石磨旁散落着几颗干瘪的野果,邱癫子捡起一颗,发现果核上竟刻着类似月泉的图案,这让他心中的疑惑更甚。
更令人称奇的是,当他将果核放在石磨上时,果核竟沿着某种神秘轨迹滚动,最终停在一个凹陷处,与磨盘上的纹路组成了一个完整的符号。
这个符号,与他在《蜂花柬》中看到的开启古老仪式的标记十分相似,难道这只是巧合,还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直径五尺的青石磨盘上,五岁的男孩跪坐在谷壳堆积的凹陷处,靛蓝粗布裤管沾满草屑。
他歪斜的发髻上插着半支褪色的木簪,碎发如蛛网般黏在汗津津的额角,却丝毫不影响他将黄铜唢呐深深塞进磨盘进料孔的专注。
随着腮帮鼓动,断续的气流在中空的石磨腔体内碰撞回响,扬起的谷粉如同金色尘埃,在他周身悬浮成朦胧的光晕。
犬吠与孩童的尖叫如潮水般漫过院落,男孩却恍若被施了定身咒。
他肉乎乎的手指反复摩挲唢呐表面斑驳的云雷纹,指甲缝里嵌着经年累月的污垢,却在某个瞬间突然顿住——沾着唾液的舌尖抵住铜质吹口,睫毛剧烈颤动着,像是在积蓄某种神秘力量。
当古怪的呜咽声再次响起时,石磨边缘凹槽里的十二粒谷壳竟同时跃起,在空中划出诡异的弧线,精准落入磨盘中央的孔洞。
邱癫子望着这超自然的一幕,后颈寒毛倒竖。
更令人心惊的是,每当唢呐声掠过耳际,老槐树虬结的枝桠便会无风自动,几片枯叶打着旋儿飘落,竟在磨盘表面拼出与《蜂花柬》中记载的月泉符文如出一辙的图案。
而男孩浑然不觉,仍用袖口反复擦拭唢呐,铜器表面蒙着的氧化层被蹭出星星点点的光泽,在阴云笼罩的院落里,泛着冷冽而神秘的光。
邱癫子凑近一看,瞳孔猛地收缩——孩子手里握着的,竟是个黄铜质地的唢呐!
这种乐器至少要到十七八岁才能掌握吹奏技巧,此刻却被这孩子当成玩具。
男孩将唢呐塞进磨盘的进料孔,脸颊涨得通红,腮帮子鼓得像小蛤蟆,断断续续的气流在磨眼里碰撞,发出古怪的呜咽声,仿佛是在与这座古老的宅院进行一场神秘的对话。
那声音在空旷的院落里回荡,带着一丝天真与倔强,又透着几分难以言喻的神秘。
更令人惊奇的是,每当他吹奏时,石磨上的谷壳竟会随着节奏轻微跳动,如同被赋予了生命。
而随着吹奏声,院中的老槐树也开始轻轻摇晃,几片树叶飘落,在空中旋转出奇异的轨迹,与唢呐声形成某种奇妙的呼应。
此时,天空中乌云翻滚得愈发剧烈,仿佛也在回应这神秘的乐声。
“小娃儿,这东西可不是这么玩的。”
邱癫子蹲下身,试图用温和的语气打破孩子的专注。
男孩缓缓抬头,漆黑的瞳孔里映着邱癫子诧异的脸。
就在目光相接的刹那,邱癫子如遭雷击——那双眼睛,那双藏着山川轮廓的丹凤眼,分明和汪大爷年轻时一模一样!
还有那微微上翘的鼻尖,抿起时倔强的嘴角弧度,无一不透露着血脉的隐秘联系。
邱癫子心中翻涌,他清楚记得,汪大爷与妻子黎杏花多年未有子嗣,还曾为此四处求医问药,愁容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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