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接过赵牧推来的茶盏,指尖感受到白瓷传来的温润热度,依言啜饮了一口。
清雅的茶香稍稍平复了他翻涌的心绪,但眼中的焦灼并未褪去,依旧紧紧盯着赵牧,等待着他的解惑之言。
赵牧并未立刻回答,而是也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盏,细细品了一口,目光似乎落在棋盘上那未尽的残局,又仿佛透过了棋盘,看到了更深远的东西。
烛火偶尔跳跃一下,在他平静无波的脸上投下细微的光影变化。
“殿下。”
片刻后,赵牧这才终于有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力量。
“世家此议其心确实可诛,但其策,却也并非无懈可击。”
李承乾精神一振,身体不自觉地前倾道,有些急切道:“还请赵兄明示!”
赵牧微微一笑,说道:“他们最大的依仗,无非就是德行二字。”
“此乃煌煌正理,确实无人敢公然反驳,哪怕是殿下您。”
“但问题的关键,从根本上就不在于是不是该重德。“赵牧顿了顿,目光转向李承乾,眼神锐利了几分,“而是究竟何谓德?”
“是由谁来界定这德?”
“又以何种标准,来评判德行?”
“若这界定之权,评判之尺,尽数落入世家及其附庸之手。”
“那这德,便不再是天下之公德,而是门第之私器。”
“他们推崇的古制,汉之察举,魏晋中正,为何最终沦为门阀游戏,根源便在于此。”
一席话,如同醍醐灌顶,瞬间点醒了李承乾。
他之前被困在“是否该重德”的框架里与世家争论,却从未跳出这个框架,去审视这框架本身由谁搭建,为谁服务。
“赵兄的意思是……?”李承乾眼中燃起希望的光芒。
“我们的对策,不应是反对重德。”赵牧嘴角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微笑道,“恰恰相反,我们要接过这面旗帜,把它举得更高,甚至要把它擦得更亮,亮到足以照出所有魑魅魍魉。”
“接过旗帜?”李承乾有些困惑。
赵牧颔首道:“不错,他们不是要察举取德吗?”
“好,那我们便提出一套更完善,更公正,更能体现真实德行的考绩之法。”
“并将其作为科举制度中一个非常重要的补充!
“让这德,不再是某些人口中虚无缥缈的溢美之词,而是有据可查,有迹可循的实实在在的功绩。”
他稍作停顿,让李承乾消化一下,继而清晰地说道。
“此可称之为实证取德。”
“实证取德?”
李承乾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只觉得一股新的思路在脑海中豁然开朗。
“正是。”
赵牧详细阐释道。
“所谓德行,尤其是为官之德,绝非空谈虚言。”
“是否真有其德,当观其行,验其绩。”
“可令天下士子,候选官员,皆以实绩相证。”
“例如是否曾于灾年捐粮赈济,安抚流民?”
“是否曾协助乡里兴修水利,铺路架桥?”
“是否于教化有所贡献,或开设蒙学,或着书立说?”
“是否于匠造有所革新,能利国利民?”
“凡此种种,皆需有具体事例,人证物证,记录在册,供有司核查。”
李承乾听得目光越来越亮,忍不住击节赞叹。
“妙啊!”
“如此一来,德便有了尺度,不再是他们上下嘴唇一碰就能定的了!”
赵牧继续道。
“单有实证还不够。”
“还需改变评价的主体。”
“不能仅由少数所谓的耆老乡绅闭门评议。”
“可引入乡议与官考相结合。”
“乡议?官考?”
“嗯。”
“乡议,并非指那几个世家代表,而是扩大范围,需涵盖其所在乡,里不同阶层的有声望者,甚至可匿名采集一定数量百姓的评价,综合考量其真实口碑风评。”
“而官考,则是由其曾实习或任职的衙门出具考评,述其平日操守,办事能力,协作精神。”
“三者结合实证为基础,乡议观其民望,官考察其吏才如此评出的德行等第,虽不敢说完美无缺,但远比世家操纵的所谓荐举要公平,可靠得多。”
“而新科举制度,不本身就有核查士子过往,甚至上查三代吗?”
“便把这一德行考察,也列入其中,不就行了?”
赵牧的声音平稳而有力,一条清晰,可操作,且极具说服力的方案在他口中娓娓道来,彻底驱散了李承乾心中的迷雾和阴霾。
“此法……此法大善!”
李承乾激动得几乎要站起身来,脸上因兴奋而泛起红光。
“既响应了重德之倡,又从根本上杜绝了彼辈操纵之可能!”
“且与科举取才并行不悖,甚至完全可融入科举考评体系之中!”
“赵兄此策,真乃釜底抽薪之绝妙好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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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越想越觉得此策精妙无比,几乎涵盖了所有可能被攻击的点,并且站住了更大的公道。
赵牧看着他激动的样子,淡然一笑。
“策略虽好,施行之细节仍需仔细推敲。”
“如何确保实证不假?”
“乡议范围如何界定方能兼顾公平与效率?”
“官考如何避免人情请托?”
“这些,都需要殿下回去后,与马周等人细细斟酌,拟定出详尽的章程条款。”
“届时在朝堂之上,方能有的放矢,让人无懈可击。”
“承乾明白!”
李承乾重重抱拳,此刻他心中阴霾尽扫,只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和斗志。
“多谢赵兄点拨!”
“承乾这便回去,即刻着手准备!”
他匆匆将盏中残茶饮尽,再次向赵牧郑重一揖,转身大步离去。
步伐与来时截然不同,充满了沉稳与决断的力量。
望着太子匆匆离去的背影,赵牧重新将目光投向棋盘,指尖拈起一枚棋子,却并未落下。
窗外的月色依旧清冷。
云袖不知何时已悄然回来,安静地侍立一旁。
“树欲静而风不止。”
赵牧似是自语,又似是对云袖言道。
“这长安城的棋局,总是要一局接着一局下下去。”云袖轻声应道,“但有公子执子,终能破局。”
赵牧微微一笑,不置可否,目光再次变得幽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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