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物价这么离谱了?”
听到从火车站到‘破吉他’打车竟要一百五十块,陆砚毫不犹豫转身走向地铁站,背着半旧旅行包混入下班人潮,像一滴水融入夜的河流。
然而河流里全是游不动的鱼。
每隔一段时间在晚高峰坐地铁,就会被大城市特色化的出行场面震撼到——
躯壳把魂留在了白天、一股脑密集在车厢,站着、靠着、睡着、醒着,皆状若麻木,却总能在到站时、无声地挤到门口下去。
出站时,地铁外的上海正渐次点亮。
霓虹流淌,高楼次第生光,与他刚离开的震泽镇截然不同:
小镇的夜是静谧的,零星笑语就能划破沉寂,显得格外热络;
而上海的夜披着帷幕,帷幕之下,蓄势待发的节目轮番上演。
对陆砚来说,这番景象并未激起太多兴致,更多感到的是种疏离。
过去几年夜晚多半交付林晚声,分手后的一年,则全部献给了工作,再后来……
如此评判,或许震泽那种平淡如水的夜晚,才真正适合自己。
怎么像活在现代的古代人
古代人好啊,没有手机但有概率娶几个老婆
摇摇头不再细想,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下来。
目的地的灯牌在巷口温暖地亮着,这次没有‘爱情vs友情’的立牌海报,还未推门,一阵热烈欢快的吉他声和歌声已经破门而出。
掀开鸭蛋青门帘,老式吊灯、斑驳墙面,越过胡桃木长桌、第一眼就和唱台的苏棠对上,就像在老洋房那会,对方总第一个发现他进门。
她的笑容瞬间变得更明亮,歌声未停,朝这边飞快眨了下眼:
“我想为你唱一首快乐的歌/一首让你忘了所有悲伤的歌/我们漂泊在那平庸之海/不管变成钻石或者成为尘埃”
女孩抱着吉他,灯光勾勒,脚踩节拍,发丝随着节奏轻轻跃动,歌声里带着不管不顾的洒脱和力量。
空间蔓延微醺而兴奋的气息。
明明脸颊的婴儿肥还未褪掉,已经能让台下的人跟着节奏点头、晃动。
穿背带裤跑来实习的小丫头真起范了
陆砚靠过来默默欣赏,三五步的距离,苏棠唱道:
“是谁在心里面流亡了那么远/决定去穿越孤独的国境线/谁的眼睛看穿了那无限虚空/谁还不是这样活在现在/就这样/随便吧/别让眼泪掉下来/就这样/随便吧/嘲笑我们的孤独吧/暂时让我们忘记所有悲伤”
确实是一首快乐的、让人忘了悲伤的歌。
一曲终了,轻轻鼓掌。
“哇!真的唱到我心里去了!”男人笑着说。
“哼,去你心里我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年轻人,你讲话真的很奇怪!
接着,放下吉他、举起手机,屏幕亮出收款码,眼神狡黠:“扫码可以打赏!”
陆砚秒懂,对方还记仇他们初次见面的事。
熟悉的读者都知道,他是个从一而终的人,那时候犹豫了会没打赏,这次同样不会!
隔了两步距离,笑着伸出手,手指带着友谊穿过‘时间之海’:
“网上聊那么久终于线下面基了,小姐姐比镜头里耐看啊。”
小姐姐盯着看了看,放下手机转而握手,手掌相合的瞬间,脸上露出带点憨气的笑容。
此刻,就像置身阳光灿烂的日子,他们在草地上互相追逐打闹,身边围着一只毛茸茸的狗,上蹿下跳。
他无疑被这笑容温暖到,迫不及待用另一只手递来礼物。
是一只小兔子安静坐在萝卜里的挂件,萝卜能合上,像给兔子盖了被子。
“哇,disney诶!这么贵重……你现在追我的话可以加分哦。”
那是不是为了不浪费加分政策、也要当场追一手啊?
“说什么鬼话,”陆砚失笑,收回手时,手心全是对方紧张出的汗,“看,兔子睡觉,一下就想到你了。”
她做作而娇羞低头道:“想我就直说,干嘛拐弯抹角”
“”
建议去震泽镇报个班,找语棠学学怎么害羞。
“本来就来得迟,还在前台跟小姑娘磨蹭半天?磨蹭也算时间的哟!”
开口像资深瓢虫,自然是日益油腻的陈禹——
说真的,建议他下辆车换凯迪拉克,把天赋带到属于他的地方去。
对了,那个神秘的车友群记得到时候把他也拉进去到时候可以给他的律师朋友介绍客户。
那两人从角落的桌晃过来,阿乐不愧是酒吧老板,能从那么远的位置递过来一杯满满的啤酒:
“迟到了罚三杯,规矩不能坏。”
规矩?
所谓规矩大概就和《男人在外互助守则》一样,可以看时机随时现编吧!
目光交错间,嘴角自觉上扬。
上海的万千繁华是世界的背景,而此间相遇的旧友,才是真正属于他的、鲜活的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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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砚接过酒,像接到敞开心扉的钥匙:“苏棠,打赏你一杯酒,喝不喝?”
她眼睛弯成月牙,接过杯子:“喝呀,正好口渴了。”
震泽镇,仿佛被谁悄悄调低了音量,门外一阵风声都那样有存在感。
沈语棠坐在织机前,觉得这里的夜晚,就像没有手机的时候、明亮房间突然停了电,是平淡到让人抓狂的。
可又有什么好抓狂的呢?这么多年都过来了。
……不对,不是这样的。
高二之前,她有过一群吵闹的朋友,白天在课堂上传纸条、偷吃零食,晚上能溜去串门,说些漫无边际的梦想、规划。
年轻人的规划能有什么?
无非是‘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爱情的滋味,我也想尝尝’、‘日子的诗意,我也想攥在手里’。
直到家里开了民宿,人生的轨迹猛地转了个弯。
朋友们开始为升学拼命时,她坐在缂丝织机前,一根一根地辨认丝线
田边的桑树叶绿了又黄,她们就此分了轨,再无交集。
开始营业后,她也有朋友,有过不少朋友,这友情随着房费到期,消散在人来人往中。
万事万物不可强求,何况是不顺路的人?
旅客跨过河山来震泽寻找风景与故事,而她,只是别人众多故事里一个模糊的背景要素罢了。
“换色了。”
沈语棠忽然低头,从脚边的竹篮里拣出个绕着粉线的竹筒,手腕一转,纬线在经丝间拐了个弯。
这是在模拟教学。
如今唯一的学生跑去了上海,但该做的事情可不能落下,甚至带着一点隐秘的期待,等两天后,一定要让他看到自己的进步。
“噔!噔!咚!”
一声闷响从墙角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哎哟!小师傅您收着点劲,这个架子禁不起这么敲。”
冯小军有点不耐烦。
他本来算得好好的,陆哥发了话,这两天能轻松点,结果活计一件没少——老板娘使唤他们修一整排用来放杂物的旧木架。
这跟装修有个屁的关系,明明是木匠的活!
偏偏张师傅意外好说话,乐呵呵就应下了——男人半点架子没有,那自然就要修架子啦!
他忍不住嘟囔:“老板娘,我真没干过啊!”
语气里带着抱怨,却没好意思甩手不干——当代没出社会的大学生,随时叫人吃得死死的。
“没事,慢慢来,慢慢来嘛,”沈秀娥笑着摆手,视线转向另一边,“让张师傅教你,他手巧。”
被点名的张野乐呵呵地应着,手里不紧不慢地刨着新木头,仿佛在做什么顶有趣的消遣。
阿乐拨通群聊视频,将手机固定好,桌上几人进了画框。
对面过了会才接通,摄像头被蒙住,一片黑。
“苏棠吵着要我们拉她进群,现在咱也拿不准主意,想问问顾律师的法律意见。”
待阿乐把腹稿说完,苏棠解释:“顾姐姐,我就是随口一提。”
啧啧,这丫头喊姐姐,甜得嘞怎么遇到自己就不喊哥哥?
画面瞧不见内容,声音也足够传递其轻松心情:“巧了,你想进来也是随便的事。”
随便的事?我劝你不要当个随便的人。
心情好的不止她一人,还有陆砚:“顾姐姐,虽然你来不了,不过晚饭我还是要按时叮嘱你吃的。”
屏幕里,苏棠瞪向他,可一扭头,旁边分明无辜地眨眼——看手机、她又变表情——这不过是对话间隙里发生的细节。
对面镜头一亮,手机摄像头出现一个塑料袋:“喏,晚饭已经买好了,就等你呢。”
袋子里哪有晚饭呢,赫然装着几瓶洋酒,看不清牌子。
很久很久以前,这片神奇的地方有过这样的典故——鹿就是马、马就是鹿。
顾南乔指着酒说晚饭,阿乐就坚定维护:“瞧瞧人家,这大手笔、这思想觉悟,不愧是咱的高素质群友。”
“那还说什么呢?高素质群友凑堆了,碰一个呗!”
话题归拢在一块,今晚的主题呼之欲出。
陆砚看着他们——不可避免的,是人就会有缺陷,陈禹、阿乐,包括小小酥糖——可此时,一点想不起来不好的事情,只觉得,久违了。
久违了。
话说为什么年纪稍长以后就总喜欢沉闷看事情呢?仿佛看得不够深、就不够真,不够真就是愚蠢、就会误了事一样。
上海也好、震泽镇也好,为什么总要考虑那么多以至于做什么都放不开手脚。
自己离二十八岁还有十来天,年龄划分也算青年的行伍,这样‘深沉’的视角和苏棠强行唱苦情歌有什么区别?
呼——
玩!今天放开了玩!
对面镜头又黑了,丝毫不影响此时的氛围:
“来来来,酒倒好了没!”
“等下,沟槽的陈禹只有半杯!”
“做生意的就这?假一赔十安排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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