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三天,这次,骏雁已经彻底没有人形了。他身上的绳子不知什么时候开了,但是他没有力气挣脱,也没有力气自杀。李凤岚为他准备好的饭菜,他也只是象征性的吃了两口,然后就趴在地上不断地喘着粗气。
李凤岚挥了挥手,示意暮云再把他丢进棺材,可暮云刚提起他的衣领,骏雁就不顾一切地扑向李凤岚,跪在她的脚边,嚎啕大哭。
李凤岚不说话,静静地盯着他。
骏雁哭够了,用力集中自己的精神,断断续续地说:「我姓迟,我爹也姓迟……但我知道这个姓是假的,我从来没不知道自己姓什么……我虽然喊他爹,但是我没有见过他的脸!你相信我!你相信我啊!」
「我不信,」李凤岚面无表情地说,「你还在骗我。」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哦……哦!还有!我不是他的儿子!还有我弟弟!也不是他的儿子!我们是假的!」
「为什么是假的?」
「这样……这样的话,如果有人报复他,用我们威胁他,他就可以无动于衷!他把亲儿子隐藏了起来!这些年、这些年我和我弟弟都在努力讨好他,我们都不想死啊!都不想被人当成替死鬼啊!」
「他有儿子吗?」
「有的!有的!」
「他的儿子你知道吗?」
「哈哈!哈哈哈!我以前不知道的!但是我后来知道了!哈哈哈!还是陈先生告诉我的!」
「他儿子是谁?」
「是司夜!就是那个司夜!他不想他的儿子当杀手,但是他儿子违背了他的意愿!我们以为他对我们有感情的!所以这些日子我们在努力帮他做事!亲儿子已经死了!我们可以当他的儿子啊!哈哈哈哈!」
暮云觉得有些晕眩,眼前的一切又开始变得不真实。他看了看李凤岚,李凤岚依然端坐着,没有任何反应。
骏雁已经说不出什么秘密了,夜羽小筑的大首领不把他们这对儿假儿子当回事,也没有告诉过他们什么重要的事情。他已经被敌人抓住,可是大首领竟然没派人来营救或者灭口,证明他,可有可无。
六天暗无天日的生活,足够将一个人逼疯,现在的骏雁就是这个状态。
还包裹在巨大不真实空间里的暮云听到了刀剑出鞘的声音,回过神来的时候,李凤岚已经拔出了他手中的长剑,一剑刺进了骏雁的胸膛。
那个疯了般的笑声终于停止了。
李凤岚费力的拔出长剑,交还给暮云,轻声说:「暮云,麻烦你把他埋了吧。」
暮云并没有动手,他呆呆地看着剑上的血,慢慢地坐在了台阶上。
李凤岚站在他身边,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尸体,并不去催促暮云。
「朱道长、琥珀,还有许轻尘和绫含,他们四人武功都不错,保你去长安不会有什么意外。」
「恩。」
「今后要多为自己考虑,再碰上两难的选择,要尽量选有利于你自己的。谁都想保,就会谁也保不住。」
「恩。」
说完两句话,暮云起身把骏雁埋了,填完最后一锹土,天色已经擦黑。
「我晚上走,你明天想办法跟他们解释一下吧,我就不去告别了。」暮云背对着李凤岚,听不出语气。
李凤岚问:「你去哪?」
「离你远一点,哪里都好。」
「我让你走了吗?」
暮云转身看着李凤岚,说:「我离开好一些。」
「好什么?」李凤岚提高了音量,「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傻不傻?你从悬崖下醒来的这段时间,有人找过你吗?这段时间我们碰见了几次夜
羽小筑的杀手?即便没人见过司夜的脸,那声音呢?身形呢?你看那些首领们有一个认出你来的吗?让你心神不宁,他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暮云低着头,不说话。
「再说了,」李凤岚继续说,「如果你真的是司夜,我能放你走吗?我们对付夜羽小筑的计划你都知道,万一你告密怎么办?」
「如果你不放心的话,我可以……」
「可以怎样?可以去死吗?你跟许轻尘可能真的有点关系!一个为表真心,刚见面就要砍自己的胳膊,一个要死,你们说不定真的是同门师兄弟!事情是可以商量的!不是只有一种解决办法!你老惦记着‘记忆恢复后会忘了这段过往干嘛?韩神医说恢复后十个里有一个忘记的,你偏偏是那一个吗?」
李凤岚的声音很大,大到前院的许轻尘和绫含听得一清二楚。
许轻尘一捂脸,绫含憋着笑问:「砍胳膊?没听你讲过啊。」
「别、别问了,我以后说给你听。」
「不过嘛,你跟暮云确实很像,都有些迂腐,你们明明不是读书人。」
「迂腐?」
「李凤岚能这么说,也是背负了很大的压力的。她的身上关乎着长风楼、白家、荆棘门好几百人的性命,如果暮云真的是司夜,那以后对于夜羽小筑的进攻就会隐藏巨大的危险。如果你们门主是李凤岚,暮云估计早就被除掉了。再如果,两人没有这段关系,她也不至于这么纠结。」
许轻尘恍然大悟:「他们俩真的是一对儿啊?」
「没看出来的估计就你和琥珀了……也不算吧,两人心中都有顾忌,都不敢往前迈一步。你不要在人家面前提啊,女孩儿脸皮薄的。」
后院,李凤岚气鼓鼓地转身进了书房,过了一会儿,她拿了个信封出来,一把扯开暮云的衣襟,将信封塞进他的怀里,大声说:「拿好了,随身带着,别丢!」
「这是什么?」
「写给你的,」李凤岚的气儿忽然就消了,「不要打开看。如果哪天你真的遇到了让自己痛不欲生的事,再拆开看。」
「里面写的什么?」
「你笨啊?我直接告诉你这信还有意义吗?信收好……晨雾!」
「啊?喊我啥事?」
「你也不准看!」
「放心吧,你还信不过我?」
李凤岚白了他一眼,说:「天不早了,该吃饭了。」
说完,转身离开,晨雾却一把将她拽进怀里,轻声说:「你先别掐……我不知道你打了什么主意,也不知道信上写的是什么。但我总感觉,有一天我们还是会跟你分开。他一直跟我说什么,为了到时候不让你太难过,这段时间让我们跟你保持距离。我是认同他这个说法的,但是我不甘心,煮熟的鸭子还能飞喽?你明明脾气差,跟假小子一样,爱摆臭脸,厚此薄彼,长的也就那样,不耐看,全身上下就腿不错,其他地方瘦的跟麻杆儿一样,该凸的不凸,该翘的不翘,抱着硌得慌,还不爱打扮,从药仙谷回来后人还黑了一些。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每次看到都……啊!!!」
晨雾又痛苦地弯下了腰,李凤岚恶狠狠地说:「你才不耐看!你才黑!我还有腰呢!」
前半段那点儿感动荡然无存,早知道这家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转身又要走,晨雾忍着痛一把抓住她的手,说:「很安心……每次看到你都很安心,就特别想欺负你,看你把鼻子气歪了,我就很开心。就跟猫抓住小耗子一样,不忍心一口吃了。」
李凤岚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不、会、说、话、你、可、以、不、说。」
晨雾的脸上出现
了从来没有过的认真表情:「你再咬一口吧,上次咬的太浅,血痂掉了以后,连疤都没留下。昨天刚洗了澡,正好下口。」
说着,自己拉开了衣服,露出了结实的肩膀。
之前被李凤岚咬过的地方,并不是什么也没有,有一圈浅浅的牙印,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李凤岚慢慢把嘴放了上去,嘴巴还没用力,眼泪就不自觉的流了下来。太难了,像一步死棋,将棋盘上的每一个点位都计算过,结果每一步都是输。她心里明白,最好的一步棋就是抛弃这颗棋子。
给暮云的信里,内容是假的,她不清楚到时候他们看到这封信会想什么,以及会不会照她说的做。可这一步走出去,即便最后这盘棋赢了,丢掉的估计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感觉,如鲠在喉。
晨雾催促道:「快咬啊,我们到时候可还要靠这个想起你的。」
李凤岚依然没有咬。
晨雾又说:「墨迹啥呢?你口水都快流到我肚脐眼儿了。」
直到听到了李凤岚轻微的啜泣声,他才明白,那不是口水,是泪水。
他轻轻拍了拍李凤岚的后背,温柔地说:「算了,不咬就不咬吧。」
…
出了潼关后,他们的马车混迹在来往的商队中,看起来并不显眼。
考虑到队伍里有三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李凤岚还是买了一辆马车。过了潼关,风沙似乎更大了。
朱明玉骑着马靠近马车,问:「还有半天就能到长安,咱们直接去找金财神吗?」
李凤岚掀开车帘,回答:「先找地方住吧,朱道长,这里可是你的地盘,你安排就好。」
朱明玉顿时觉得有些头大,长安城里有仇人啊。
他们本来打算过了潼关后,先去朱明玉五师兄的道观里看一看,毕竟帮了这么大的忙,但是碍于时间限制,只能有机会再来了。
朱明玉的六个师兄里,五师兄是最活络的那个,早早的就自立门户,听说他道观里每天香客不绝。
几个人还没看到长安城,先看到十来个黑衣、黑斗笠、骑黑马的人冲他们奔来,有男有女,不过遮的太严实,看不清脸。
待到近前,为首的黑衣汉子抱拳问道:「敢问马车里的可是闲人堂李姑娘?」
朱明玉代为回答:「没错。」
那汉子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我家主人有请,早已在家中等候多时,各位,随我来吧。」
朱明玉明知故问:「你家主人是?」
「金财神。」
朱明玉说道:「请带路。」
顾及到他们的马车,这票黑衣人走的不算快。
李凤岚掀开车帘,小声问朱明玉:「朱道长,平常金财神都这么张扬吗?」
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看到了这群金钱卫的后背,他们每个人都披着一件厚实的黑色披风,披风上绣着一个大大的铜钱标志。
朱明玉小声回答:「倒也谈不上张扬,他这么有钱,多少有些派头。」
许轻尘问:「上次在药仙谷,他们是不是也参加了比武?我总感觉见过他们的装束。」
「没错,」李凤岚说,「不过我没注意到他们的比试,甚至不知道他们是在第几轮被淘汰的。太过神秘了,甚至没有听到擂台上喊他们的名字。」
绫含咯咯笑了起来,众人不明所以,绫含笑着说:「这个小把戏凤岚你们看不出来,是因为江湖经验不足,朱道长也看不出来吗?」
朱明玉一拍脑门,恍然大悟:「我说呢,没绕过这个弯儿。」
李凤岚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让人注意不到太简单了,他们一身黑衣,太过显眼。报名的时候填的是‘金钱卫,也太过显眼。药仙谷的那场比武算不得正式,比赛前只要找韩神医改改名字就好,上场的时候换掉黑衣,可不就没人注意了。」
李凤岚冲绫含伸出一根大拇指:「绫含,高……这么说来,这位金财神是想方设法的让我低估他啊。」
许轻尘问:「为什么这么说?」
「正如绫含所说,这是个小把戏,可惜我们当时没有看穿。如果有人在你面前表演这种一眼能看穿的小把戏,你会对这个人是什么态度?」
琥珀抢着说:「会觉得他是个丑角!」
「没错……看来,笨也是一种自我保护啊。这位金财神,一定知道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