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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23章 人心
    相信。要不,你跟春风农贸公司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再把采茶的手工费提一提?免得别人说闲话。”

    祁同伟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转身离开。背影在冬日的阳光下,显得有些落寞。

    其实,刚才来四叔家的路上,他碰到了村上的几个熟人,也笑着打了招呼。可明显能感觉到,对方的热情远不如从前,说话时带着点客气的疏远,眉眼间还藏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

    那时他没多想,只当是太久没见,少了共同话题。可经四叔这么一提醒,他才明白——原来乡亲们是不满意他了。

    为什么不满意?

    祁同伟来到父亲的坟头。坟上的草枯了,被风吹得倒向一边。他蹲下身,把带来的元宝一张张点燃,火苗“舔”着金色的锡箔,蜷成一个个黑色的小球,最后化作灰烬,被风卷着飘向远方。

    一月的汉东,阳光惨白惨白的,落在身上一点温度都没有。阵阵寒风刮过,卷起地上的尘土,打得人脸生疼。祁同伟把衣领往上拉了拉,遮住半张脸,看着坟头,有好多话想说——想说自己的难,想说心里的委屈,想说这人情冷暖。

    可最后,都咽了下去。他怕说多了,地下的父亲也会跟着愁。活人的烦恼,没必要叨扰故人。

    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像尊沉默的石像。

    直到另一个佝偻的身影出现在小路尽头。是老支书。他拄着根枣木拐杖,每走一步,拐杖都“笃”地在地上顿一下,喘着粗气,步履比去年迟缓了很多,像是肩上压着千斤重担。

    “呀,同伟,回来了怎么不通知一声?”老支书走到他跟前,喘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要不是听你四叔说,我都不知道你回来了。”

    “老支书,一会儿就要走了,不想打扰您。”祁同伟轻声说,语气里带着点落寞。

    “这是什么话。”老支书摆摆手,目光落在刚燃尽的冥币灰烬上,轻轻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大老远跑一趟,就为了烧点纸钱?不多待两天?”

    “不待了。”祁同伟摇摇头。

    “哎。”老支书也叹了口气,看着他,“是不是听到些闲言闲语了?”

    祁同伟没说话,算是默认。

    老支书伸出枯瘦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手带着老人特有的温度,“同伟,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可人嘛,就是这样,没那么容易满足。大多数人只会站在自己的立场看问题——前年赚了三万,今年赚了两万五,就觉得亏了,就得找问题。可他们不会找自己的问题,最后啊……总得有个背锅的。”

    “我知道,也理解。”祁同伟点点头,嘴角扯出一抹苦笑,“所以,我就是那个背锅的。”

    他自己都笑了,笑声有点干,“说实话,支书,我从没指望过大家念我的好,就是……心里有点难受。”

    “别难受,孩子,我理解你。”老支书忽然笑了,指着村东头,神神秘秘地说,“村东头老张家的闺女,你知道不?”

    “张小虞?”祁同伟愣了一下,想起那个总爱跟在他身后问东问西的小姑娘,后来听说去了城里,学着炒股。

    “对,就是她。”老支书笑得更欢了,“听说这丫头近些年炒股挣了大钱,多到数不过来。去年回来,给自己叔叔伯伯每人塞了两万,就连几个堂哥堂弟都给了一万。可今年刚回来,家里就被泼了油漆。”

    “泼油漆?”祁同伟愣住了。

    “可不是嘛,还是她大伯泼的,说是年都没法过了。”老支书咂咂嘴,“为啥?今年没给钱呗。去年给两万,今年没给,在她大伯眼里,就等于自己损失了两万,能不急嘛。”

    祁同伟听着,忽然也笑了。

    敢情,倒霉的不止他一个,连自己在股市上的搭档都没能幸免。

    心里那点堵得慌的感觉,忽然就散了不少。平衡了。

    他抬起布满老茧的手,用烟袋锅子敲了敲鞋帮上的泥,指节因为常年劳作有些变形,“村里这些人,眼睛都盯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你混得好了,有人盼着你摔下来;你走得远了,有人背后说你忘了本。嘴长在人家身上,你堵不住的。”

    祁同伟垂着眼,看着脚下被踩实的黄土地,鞋尖沾着从父亲坟头带回来的湿泥。他刚在坟前磕了三个头,烧了些纸钱,火苗舔着纸灰往上蹿时,远处田埂上还站着几个村民,指指点点的影子被夕阳拉得歪歪扭扭。

    “咱们能做的,就是自己理解自己。”老支书又说,烟袋锅子在手里转了个圈,语气里带着点过来人的笃定,“我当这村支书快三十年了,见多了。有人为了几句闲话气出病来,有人为了讨别人欢喜委屈了自个儿,不值当。你心里的秤,得自己端平。”

    这些话像带着温度的粗布,轻轻擦过祁同伟心里那块发紧的地方。他知道老支书是真心疼他,从他穿开裆裤在村里疯跑,到后来考上大学离开山坳,再到如今成了外人眼里的“大官”,老支书总在他最拧巴的时候,说几句直戳心窝子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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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支书,谢谢你。”祁同伟抬手抹了把脸,从帆布背包里抽出两条硬盒华子。烟盒在夕阳下泛着红光,是他特意托人买的,原本想着回村给相熟的村民散散,让大家沾点喜气,可刚才在坟前瞧见那些躲闪的眼神、听着隐约传来的嘀咕,突然觉得没必要了。

    他把烟递过去:“您拿着抽。”

    老支书乐呵呵地接过来,掂量了两下,烟盒在他粗糙的掌心里显得格外鲜亮。可他没往兜里揣,反而举着烟盒晃了晃,眼睛眯成条缝,带着点促狭的笑:“孩子,你还是没理解我的意思?”

    祁同伟愣了愣,刚想说什么,就见老支书把烟往裤腰带上一别,拍了拍他的胳膊:“今年你给了我两条华子,明年我要是看不见华子,照样在村里诋毁你,说你祁同伟当了大官就忘恩负义,记好——都是你自找的。”

    祁同伟的嘴角抽了抽,刚涌上来的感动瞬间卡了壳。他看着老支书那张沟壑纵横的脸,明明是玩笑话,眼神里却透着点老狐狸似的通透,好像在说“别跟我来这套虚的”。他心里暗骂了句“这老东西”,嘴上却只能干笑两声,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告别老支书时,天已经擦黑了。祁同伟没在村里多待,踩着田埂上的薄暮往县城走,鞋跟敲在石板路上,发出孤零零的声响。村口的狗吠声渐远,他拦了辆三轮摩托,往县城客运站去,一路颠得骨头都快散了架,到县城时,路灯刚亮起来,昏黄的光把街道照得朦朦胧胧。

    他又打了辆出租车,报了岩台市火车站的名字。司机是个话痨,一边转着方向盘一边说:“您这时候去火车站?怕是赶不上了吧?我下午听广播说,岩台站好像要整改,停了。”

    祁同伟心里咯噔一下:“不可能吧?我没收到通知。”

    司机咂咂嘴:“谁说不是呢?说是站台柱子有点裂,怕出事,临时通知停运一个月,今天刚执行。您这是要去哪?”

    “回京城,明天年三十。”祁同伟捏紧了手机,指节泛白。

    车到岩台市火车站门口,祁同伟推开车门就傻了眼。往日里人来人往的站前广场空荡荡的,几个穿着反光背心的工人正往入口处拉警戒线,旁边立着块临时牌子,红底黑字写着“因设施检修,本站自今日起停运30天,敬请谅解”,字迹还带着新鲜的油墨味。

    风从广场穿过去,卷着几张废纸打着旋儿,祁同伟站在牌子前,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往上窜。今天是年二十九,明天就是除夕,这节骨眼停运?他掏出手机查了查,官方通知下午三点才发出来,他在村里没信号,愣是一点没瞧见。

    “师傅,去京州市火车站多少钱?”他咬着牙问出租车司机。

    司机探出头看了看表:“挺远呢,得跑一个多小时。这时候又是年根儿,翻倍,成不?”

    “成。”祁同伟没还价,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车窗外的路灯飞速后退,他靠着座椅,看着漆黑的夜色,心里堵得慌。他从基层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一步步走到副厅级,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可今天,竟被一张停运通知难住了。

    到京州市火车站时,已经快十点了。售票大厅里挤满了人,队伍排得像条长龙,电子屏上“无票”的红色字样刺得人眼睛疼。祁同伟正着急,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凑了过来,压低声音问:“大哥,去哪?我这儿有票,就是贵点。”

    “去京城,明天早上的。”

    “有,六点的动车,三倍价,要吗?”男人飞快地从兜里掏出张票,边缘有点卷。

    祁同伟接过票看了看,是真的。他摸出钱包付钱,三张百元大钞递出去时,手都有点抖。

    捏着那张被溢价了两倍的火车票,他站在喧闹的大厅里,越想越窝火,忍不住低声骂了句:“他娘的!”

    周围有人看过来,他赶紧收了声,可心里的火气压不住:“老子堂堂一个副厅级干部,买张火车票还要找黄牛,付三倍的价钱?这叫什么事!”

    他掏出手机,翻出投诉电话,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又猛地放下了。投诉?向谁投诉?说自己是副厅级,买不到票?传出去怕是要被人笑掉大牙。

    他深吸一口气,把手机揣回兜里,拖着略显疲惫的脚步往候车室走。候车室里满是泡面味和汗味,人们横七竖八地靠在椅子上,脸上带着赶路的倦意。祁同伟找了个角落坐下,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突然觉得有点好笑——前几天还在会议室里部署工作,今天却为了张回家的车票,在火车站的角落里骂娘。

    可再想想老支书的话,他又慢慢平静下来。是啊,谁还没点憋屈的时候?自己理解自己,比什么都强。

    他把火车票小心翼翼地塞进内兜,靠着椅背闭上眼。明天早上六点,总能踏上回家的路。候车室的长椅硬得像块铁板,祁同伟蜷着腿坐了大半夜,浑身的骨头像是被拆开重拼过,每动一下都咯吱响。天蒙蒙亮时,他盯着窗外灰蓝色的天,眼皮沉得像挂了铅,直到电子屏上“开往京城”的车次开始检票,才猛地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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