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亥没被宫人逮住,一下就溜进了芷兰宫。
这毕竟是之前郑璃居住的宫殿,前殿后殿加在一起面积极广,容易迷路。
沈枝出来的时候,就看了这么一幕。一个穿得极厚的小公子在前面跑,又看到后面跟了一路的宫人,但快到正殿,他们很是识时务的停了下来。
被拘在宫中的公主不得人探视,这是律理规矩。可他们却这么堂而皇之的来了。
沈枝想公子高多半是带着嬴政的口谕来的,胡亥只是个借口。
嬴荷华和公子高不喜胡亥,沈枝知道。尽管嬴荷华会去胡夫人处看望,但她对胡亥却很难做到像对公子高那样的耐心。
嬴荷华今年二十有二,公子高十五岁,秦人这个年纪,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
可能他这次来找嬴荷华便与此事相关了。
但沈枝觉得公子高似乎找错了人。相较于其他,她在爱情方面的敏锐就要逊色得多得多。
大雪下过,芷兰宫的前殿已经陷入洁白的颜色。
“阿高,你怎么来了?”
“我从雍城回来,顺路来看望阿姐。”
公子高原先没认出嬴荷华。
他姐姐取了繁复钗环,穿了身简单的袍服,在空地上忙碌。
“阿姐这是在做什么?”
嬴荷华道,“耕地。”
说着,她竟然吩咐宫人可以下去歇着。
她毫无公主架子,手里拿把锄头,又慢慢用个竹耙将那些稻草覆在她新挖的壕沟里。
……公子高得知姐姐下狱,又忽然被拘禁在宫,心里着急。好不容易能回咸阳,父皇虽然没说,但可能是希望他去看看?
但又想起蒙毅被罚。
公子高母妃不受宠,姐姐对他很照顾,一咬牙,理解错了就错了……由于得了叔叔子婴的叮嘱,更是下定决心要前来看望。
姐姐素爱奢华,当年送嫁之行有千金万银,他去雍城也是给了他一整箱的宝贝,这次被禁,父皇将她俸禄也停了,公子高担心她过得不好,更从雍城带来了好几箱钱财。
不曾想进来芷兰宫……普天之下,哪有公主在自己宫中做这种事,不是在祭祀谷神,是真的在耕地。
一见姐姐在宫中过成这样,他心中更是酸涩。
却见一向沉稳的姐姐露出了笑意,他真担心他姐姐被关出什么精神问题。
刚想到这里,胡亥闻声过来,他抓了把雪,在手上团成了球,看着他的哥哥姐姐,“哥哥,阿姐,可否和亥儿一起玩啊?”
只见姐姐拿手巾擦了脸上的汗,将袖子一挽,“你怎么将他也带来了?这么大冬天,何故要到我这里来。”
“阿姐。”胡亥上前蹲了下来问,“你为什么要把稻草铺在这上面?”
“阿高,”“你让人把他看好,别在我宫里到处跑。”
胡亥弯着眼睛,笑着说,“阿姐放心,我不会乱跑。我会一直和哥哥待在一起。”
公子高看着胡亥,觉得他的笑很渗人。公子高在路上转到芷兰宫这条街的时候,被个人拦住了,他惶恐是朝臣,被吓得不轻。
正不知所措,却听到个孩子声。“阿高哥哥,亥儿好不容易跑出来,你怎么能视而不见?”
嬴高最初对胡亥挺好的。
他和他年纪差了几岁,他和他一样,最喜欢缠着他们的大哥,后来大哥去了上郡,他们发现大哥的亲妹妹与外面传言中不同,嬴荷华经常带给他们一些新奇的吃食,她是鲜少能做到一碗水端平的姐姐。
毕竟,同在咸阳的公子不多,即便嬴荷华对他很照顾,但三天两头也不在咸阳宫。
那日,公子高拿着叠梅花酥想带给胡亥。却看到他那个不满五岁的弟弟站在一排宫人前,手里攥着一把剑。
“你把我的东西偷了?”
“不不。小公子,小公子,奴仆是见那叠糕点放坏了,这才让膳房的人换了一叠新的……”
“新的,”胡亥诺声诺气重复一遍,“那哥哥给我的东西去哪儿了?”
宫人匍匐在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叠放了多日的点心,无非是处理了。
胡亥生得粉雕玉砌,五官继承了胡万,眼睛很是漂亮,就是这么漂亮的一双眼,笑起来却很可怕,宫人跪在地上,“公子,公子饶命!”
“你哪只手碰的?”他笑着说。
宫人不住地求饶。
“公子,六公子饶命啊!”
胡亥转身,“哥哥?”他的眼睛透着一种天真的残忍。
那宫人额头磕得鲜血模糊,公子高忽然想起来,胡亥殿中经常更换宫人。
由于嬴荷华每次带着淳于越来教他们课业的时候,他就会乖乖坐好,写起字来也是十分规矩,一个五岁的小孩子有这样的定性,让嬴荷华满意,甚至父皇也都不免表扬了他。
直到这一刻。
胡亥叫了一声,“你还敢说饶命?”
“你做什么?”公子高发觉他再也没有在咸阳宫见过那些更换的宫人。
“住手。”公子高慢了一步。
宫人憋不住声音,哭嚎爆发,在地上扭曲地嚎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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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五个断指,鲜血淋漓,飞溅了一地。
嬴高彼时不过十三岁,他被吓坏了,掉头就要走。
他手忽然被柔软的东西抓住,胡亥拿手扯了扯他的袖子。
“哥哥是来给我送梅花酥的吗?”“哥哥你说,荷华姐姐怎么还不回宫来看亥儿啊?”
至此,公子高就知道,洋溢着笑容的脸的背后是一种怎么样可怖的面目。
公子高没法按照嬴荷华的要求把胡亥给看住。
他人盯着一处地方,又跑远了。
“阿高,父皇使黔首自实田,即令百姓自己申报土地。我这空地自也不能闲着,所以才种的。”
“公主殿下是这样想?”
“阿姐,你看,我发现了御史大人。李御史说愿意陪我们一起堆雪人。”
同时发出的声音把公子高和许栀都吓了一跳。
原本李贤都准备正大光明地带着帛书从侧殿离开,没想到被人给扯住了衣袍。
银装素裹的雪地里,很突然地开始进行一场无聊的游戏。
没人高兴,除了胡亥。
雪人被堆了起来,胡亥很开心地往雪人脸上抹了个嘴巴、眼睛。
李贤拿过许栀手里的农具,看到勒名少府印记,眼睛一沉,“魏咎教的?他什么时候也来过你这?”
“你管得着吗?”
李贤扫了眼稻草,赵嘉是赵人,三晋有这样事死的风俗,魏咎曾是公子,对此很是熟悉。
“明明对赵嘉很是过意不去,就不该和臣说是在拿他的死铺陈算计。殿下骗人都不会骗。”
“粢盛之事,自有人为他做。你在宫中做这个,被有心之人利用,得不偿失。”李贤道。
许栀眼睫轻颤,提起赵嘉,她还是藏不住的难受。“你不说,没人知道。”
他沉默了会儿,“我不会说。”他见她拿了锄头,“天寒地冻,你受了寒,病倒了可就糟了,夏无且人随陛下不在咸阳,”他取到自己手里,调笑道,“你又被拘着,怕只能让臣衣不解带来照顾公主了。”
许栀没客气,拿锄头的一端木头往他背上戳过去。
李贤背上伤痕初愈,经不住嘶了一声。
她瞥了他一眼,“整个咸阳宫又不止你一个医生。监察大人身体是挺好,被丞相抽了十来鞭也不长记性,还往我这儿来,这下被我两个弟弟看到了,我看他们说到丞相那去,你怎么办。”
他被李斯罚了家法这事情,竟让她知道了。
李贤觉得冯劫身为御史,根本没点口风。“臣向来如此。父亲能如何?”
许栀见他眼里的笑意,“有什么好得意的?”
雪花落了下来,落到他身上,反衬出袍子的黑来,也让她看到了点别的颜色。
她看了眼在空地上玩着的两个弟弟,见有沈枝和阿妤看着,也便没有多想。
她看着前面的李贤,后背一处黑色隐隐发了紫。
刚才借着和弟弟们玩,没少拿雪块往他身上砸。
她忽然觉得李贤真的有毛病,大冷天的,一个被抽得血肉模糊的人去堆什么雪人?
她回身往侧殿走,半晌,喊了他,“你跟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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