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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01章 火种三钥,暗厂初燃
    顾承砚回到顾宅西厢房时,窗台上的留声机还在转,《天涯歌女》的调子裹着夜来香的甜腻,被穿堂风撕成碎片。

    他反手闩上门,将油纸地图摊在檀木书案上,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把三处标记映得忽明忽暗。

    “染坊废井”在闸北,“码头铁仓”靠吴淞口,“纱厂地窖”正对着黄浦江支流——他的食指沿着地图边缘划了个三角,突然顿住。

    上回在工部局查火灾记录,他特意抄下各厂坐标,此刻将记忆里的红点往上一叠,三个废墟竟恰好卡住支流的上中下游。

    “控制水道。”他低笑一声,指节叩在“纱厂地窖”上,烛火被震得摇晃,“断梭会哪里是藏宝?这是张复产网——毁厂是烟幕,设备沉在废墟里,等后人顺着水脉把厂子串起来。”

    门环轻响,苏若雪端着茶盏进来,月白衫子下摆沾了点江泥,发间珠花却依然齐整。

    “刚才在码头听老船工说,这支流涨潮时能行五吨货船。”她把茶盏推到他手边,目光扫过地图,“阿砚是在想怎么把机器运出来?”

    “不仅是运。”顾承砚握住她沾着茶渍的指尖,“断梭会的人认执灯人的血脉,认林先生旧部的信物。”他抬眼看向门外,青鸟的影子正贴着窗纸晃动,“我要兵分三路——你去染坊废井,青鸟探码头铁仓,我进纱厂地窖。”

    苏若雪的睫毛颤了颤,茶盏里的涟漪漫到他手背上:“为何不让伙计去?”

    “因为他们要见的,是苏小姐的手,青鸟的刃,和顾某人的眼。”顾承砚抽出手,从抽屉里摸出三枚铜哨,“当年断梭会传讯用的,我照着旧物打了新的。你到废井边吹三声长调,井下若有回应”他喉结动了动,“若有回应,说明母亲的人还在等。”

    苏若雪突然握住铜哨,凉意透过指腹渗进他掌心。

    她眼尾微弯,像从前在账房算错数目时那样:“我记得母亲房里有个檀木匣,总上着锁。后来我才知道,匣底刻的就是断梭会的暗号。”

    窗外传来青鸟叩窗的轻响,顾承砚应了声“进”,穿青布短打的男人就闪了进来,腰间短刃的牛皮鞘擦过门框,发出细碎的摩擦声。

    “顾先生。”他的目光扫过地图,“纱厂地窖我去,您——”

    “不。”顾承砚将自己那枚铜哨塞进青鸟手里,“码头铁仓离日商货栈最近,你熟水性,能从江底摸进去。”他扯了扯皱巴巴的长衫,“我这副斯文样子,正适合混进废墟里翻土。”

    青鸟拇指抵了抵短刃,点头时耳坠子晃了晃——那是林芷兰当年赏的银叶子,边角还带着弹孔。

    子夜时分,顾承砚站在纱厂废墟前。

    半面焦黑的砖墙像头伏地的怪兽,月光漏进来,在碎玻璃上折射出冷光。

    他摸出怀里的铜哨,对着断墙吹了声短调——这是和苏若雪约好的报平安,却不想墙后传来碎石滚落的声响。

    “谁?”他旋身背墙,却见个蓬头垢面的老工人从瓦砾堆里钻出来,手里举着半截烧黑的梭子。

    “顾顾少?”老人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您可算来了!当年陈掌柜说,要是见着拿铜哨的顾家后人,就带他去地窖——”

    地窖入口在锅炉后边,铁盖锈得和地面连成一片。

    顾承砚和老工人用撬棍撬动时,铁锈簌簌往下掉,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

    他摸出火柴划亮,火光里,整面墙的夹层闪着冷光——不是砖,是德国产梳棉机的钢壳。

    “陈掌柜说日本人烧厂那天,我们连夜拆了机器塞墙里。”老工人蹲在洞口搓手,“铭牌都凿了,可齿轮编号在——”他突然住嘴,因为顾承砚已经摸到机底,抽出本包着油布的账本。

    防水纸掀开的瞬间,顾承砚的指节捏得发白。

    账本第一页是1927年的注资记录,墨迹清晰得像昨日写的:“苏家绸缎庄:银圆三千;顾氏绸庄:银圆两千;恒裕隆米行:银圆五千。”翻到最后一页,最新的记录停在半年前,字迹歪斜如蛇:“王慎言要投日,恒裕隆的钱,半分没给日本人。”

    “好个王慎言。”他冷笑一声,把账本塞进怀里,“在日本人面前装孙子,倒把老本都压在这破墙里。”

    老工人突然扯他袖子:“顾少,您听——”

    远处传来皮靴踏碎玻璃的声响,夹杂着日语的斥骂。

    顾承砚猛地吹灭火柴,黑暗里,梳棉机的钢壳泛着幽光,像头蛰伏的野兽。

    他拉着老工人钻进机器间隙,听见日兵的手电筒光扫过地窖入口,在墙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八嘎!”带头的军曹踢了踢铁盖,“这破厂烧了半年还有人来?肯定是抗日分子!”

    脚步声渐远时,顾承砚摸出怀表,凌晨两点一刻。

    他替老工人理了理磨破的袖口,轻声道:“明天天亮,您去闸北染坊废井,找穿月白衫子的苏小姐。她手里有铜哨,能送您去安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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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工人抹了把脸,点头时眼泪滴在烧黑的梭子上:“当年苏夫人就是这么说的——等火种重燃那天,要把梭子还给执灯人。”

    顾承砚爬出地窖时,月亮已经偏西。

    他站在废墟边缘回望,忽然听见江风里飘来一声铜哨,三声长调,清越得像鸽哨。

    那是苏若雪到了染坊废井,正在唤井下的人。

    他摸了摸怀里的账本,又碰了碰藏在衣襟里的梳棉机齿轮——这把火,终于要烧起来了。

    而此刻的闸北染坊废井边,苏若雪正蹲在青苔斑驳的井沿,袖中母亲留下的玉梳硌着腕骨。

    她对着井口吹完第三声哨,就听见井下传来“咚”的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沉进了水里。

    月光落在井里,她看见自己的倒影晃了晃,水面下似乎有个陶缸的轮廓,正随着水波轻轻摇晃。

    井边青苔沾湿了苏若雪的月白衫角,她指尖触到陶缸边缘时,掌心被粗粝的陶土硌得发疼。

    井下的水漫过她手腕,凉意顺着血管往骨头里钻,可当她摸到缸口那道浅刻的缠枝莲纹时,呼吸突然顿住——这是母亲闺阁里妆匣的纹路,苏夫人总说,“若雪属雪,得用莲纹镇着,才不会化得太快”。

    陶缸盖掀开的刹那,井水“咕嘟”翻起一串气泡。

    苏若雪屏住呼吸,沾着水的手探进去,先触到个油纸包,再往下是卷了边角的绢帛。

    她把东西捧到井沿,月光漏进染坊残墙,在绢帛上投下斑驳光影。

    “云谱残卷”四个字入眼时,她喉头发紧——这是母亲总在佛前烧的纸灰里提过的名字,说是苏家染坊能染出“雨过天青”的秘诀,是外婆的外婆传下来的命根子。

    绢帛展开的瞬间,有东西“啪嗒”掉在她手背上。

    是块指甲盖大的膏体,暗红如凝血,还带着股极淡的沉香味。

    苏若雪刚要拾,眼角瞥见卷首小楷:“若雪吾女,见此膏时,必已通蝉鸣。七色为守,五色为战,战色遇水则显,可辨奸伪。”她突然想起前日在顾宅后院,有只蝉连叫了十七声,当时阿砚说“这是夏末最后一批,叫得急”,难道“通蝉鸣”指的是

    她捏起那滴红膏,轻轻捻进井水里。

    水面荡开涟漪,很快又静得像面镜子。

    苏若雪正要失望,忽见涟漪中心浮出两团墨影,渐渐清晰成“山本”二字,笔画边缘还渗着暗红,像血在水里晕开。

    “若雪!”

    井边传来顾承砚的唤声,苏若雪慌忙把残卷塞进怀里,转身时带翻了陶缸。

    顾承砚从断墙后奔过来,长衫下摆沾着草屑,手里举着个油纸包——是他方才去巷口买的桂花糖粥,说要给她压惊。

    “阿砚。”苏若雪望着他发梢的月光,突然笑了,“我好像摸到母亲的手了。”

    三日后,顾家晒场地下密室的石门“吱呀”作响。

    顾承砚举着煤油灯先走进去,灯光扫过堆成山的机器零件:纱厂地窖的梳棉机齿轮在角落闪着冷光,码头铁仓的染缸箍圈叠成半人高的塔,染坊废井的陶缸被擦得锃亮,摆在最显眼的位置。

    青鸟靠在门后,正用短刃刮着靴底的泥。

    “纱厂老工人说,这台梳棉机是德国克虏伯1925年产的,零件能和恒丰纱厂的机器通用。”他抬头时,银叶耳坠晃了晃,“我在铁仓底下摸出八口装染料的铅罐,封条上有‘大日本制’——日商偷运的货,倒成了我们的原料。”

    苏若雪把《云谱残卷》摊在木桌上,残卷边缘还沾着井泥:“秘染膏有十二色,红膏试水显‘山本’,我猜是日商山本株式会社的暗号。七色守色能染出不退的锦缎,五色战色”她指尖抚过“遇水则显”四字,“能当密信。”

    顾承砚的指节抵着下巴,目光在机器、残卷、青鸟之间来回转。

    密室的潮气漫上来,打湿了他袖口的墨迹——那是他昨夜在账本上写的“匠人名单”。

    “不急于启用。”他突然开口,“先以‘旧件维修’为名,召集沪上失业匠人。每人每日发三餐、三十铜板,但不得问用途。”

    苏若雪抬头:“为何?”

    “机器要修,可更要人心。”顾承砚抽出张写满名字的纸,“这些老匠人被日商挤垮了铺子,有的卖了工具箱换米,有的在码头扛大包。我们给饭吃、给钱赚,他们自然愿意把压箱底的本事掏出来——等机器转起来那天,他们就是我们的火种。”

    青鸟把短刃插回鞘里,牛皮鞘擦过桌面发出轻响:“我去码头贴告示,就说顾氏绸庄收旧机器,要会修织机、染缸的师傅。”他转身要走,又停住,“若雪小姐的染膏要防着被人偷。”

    “我收在母亲的檀木匣里,钥匙在阿砚那儿。”苏若雪摸了摸胸口的玉梳,那是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再说了,战色遇水才显,偷了也没用。”

    十日后的深夜,密室里多了百余个粗布包裹。

    顾承砚掀开最上面的那个,露出半片油亮的齿轮——是老匠人们连夜修好的梳棉机零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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