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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35章 蚕信如血,三百银元
    苏若雪的指尖触到顾承砚掌心时,他才惊觉她的手凉得像浸过晨露的丝绸。

    汇款单被她捏了整夜,边角卷起毛边,三百元的数字在晨光里泛着旧报纸的黄,倒像是被血浸透后晒干的颜色。

    "抚孤专户首笔发放金额。"她声音轻得像怕惊碎什么,"上个月我们算过,七个遗孤每月口粮加识字钱,正好这个数。"顾承砚的拇指摩挲过附言栏,"蚕已归,丝待织"七个字的墨色淡得近乎透明,却比任何刻在碑上的字都深——三天前阿丙在戏园说"少东家教我养蚕"时,他往少年手里塞了颗茧子,低声道:"若有旧人寻来,便说'蚕要吐丝了'。"

    "他不是在报平安。"顾承砚突然笑了,指节抵着桌沿,指腹上还留着昨夜重绘"丝脉"时沾的墨渍,"是在提醒我们,敌人要'清账',那我们就先把账,记下来。"

    苏若雪的睫毛颤了颤。

    她望着他眼底翻涌的光,想起昨夜他站在密室热力图前的模样——七朵雪纹花里三朵泛着银光,像将熄未熄的灯芯。

    此刻那光漫到他眉梢,连带着整间屋子都亮了:"去把殉难义士登记册找出来。"他转身拉开檀木柜,樟木香混着旧纸味涌出来,"但别再写'已故',改作'待证清白者'。"

    "承砚"苏若雪忽然抓住他手腕。

    她的指甲在他腕骨上压出浅白的印,"你是要把名单上的人,都变成活的。"

    顾承砚覆住她手背,体温隔着粗布衫透过来:"山本要秘密处决,我们偏要让全上海都知道——这些人没死,只是被他们藏起来了。"他抽出发黄的登记册,在"顾氏绸庄染坊工人周阿福"那页停住,笔尖悬在"已故"二字上方,"若雪,你说,要是每个'已故'名下都压着三百块银圆,等他们哪天回来领"

    "那'清账'就成了'欠债'。"苏若雪眼睛亮起来,她抢过笔在登记册扉页写下"清白基金"四个大字,墨迹未干便往门外走,"我这就去钱庄立户头,公告要连夜印——"

    "等等。"顾承砚扯住她衣角,从袖中摸出枚翡翠平安扣,"把这个押给王掌柜,就说顾氏拿传家宝做保,基金本金只多不少。"他望着她跑远的背影,发梢沾着晨露,像株被春风吹醒的玉兰。

    黄昏时青鸟撞开商会大门,手里攥着刚印好的公告。

    油墨味混着他身上的雨水气,发梢滴下的水在青砖上溅出小坑:"少东家,申报馆的老周说头版要留半版给这个。"他抖开公告纸,"待证清白者"几个字被红笔圈着,格外刺目:"首笔基金,来自陈砚生先生捐赠"的落款下,还盖着顾氏商会的朱红大印。

    顾承砚接过公告,指尖触到纸张背面的压痕——是苏若雪连夜抄写时,钢笔尖在桌板上硌出的印记。

    窗外传来报童的吆喝:"看嘞!

    顾商会立清白基金,三百银圆等义士回家!"声音越跑越远,混着黄包车铃铛声、米铺的算盘声,像颗投入湖心的石子,涟漪正一圈圈荡开。

    三日后清晨,青鸟掀开门帘时带着股冷风。

    他手里的报纸被攥得发皱,头版标题是"吾儿被指为逆,然其昨夜尚寄家书"——老周果然按计划发了"市民来信",信末还画蛇添足写了句:"顾商会记三百元为证,日方若敢杀之,便是杀人偿债!"

    "今早霞飞路有个阿婆跪在山本洋行门口,举着她儿子的照片喊'还我阿福'。"青鸟喉结动了动,"我数了数,弄堂口围了百来号人,巡捕房的人来劝,反被骂'帮日本人藏人'。"他从怀里掏出叠信纸,"这是上午收到的,有纱厂女工说她男人在名单上,可前晚还托人带了包桂花糖;有码头工说他兄弟上个月还帮他修了船"

    顾承砚翻看着信纸,每一张都带着墨香或烟味,有歪歪扭扭的铅笔字,有浸着泪痕的宣纸。

    他停在一张染着蓝布渍的信上,末尾写着:"我男人是顾氏染坊的,少东家教他染雪青缎子那会儿,说'好布要经得住晒'——现在该轮到他经得住晒了。"

    "去把这些信抄三份。"他将信纸递给青鸟,"一份送申报馆,一份送工部局,还有一份"他顿了顿,"给山本正雄。"

    夜色漫进商会时,苏若雪抱着账本回来。

    她发间沾着星子似的雪,睫毛上凝着细冰,却笑得像春阳:"钱庄的王掌柜说,今天来捐钱的人排到弄堂口了。

    有卖油馓子的阿伯,有女学生,连霞飞路的外国太太都让人送了银圆——"她翻开账本,第一页是"陈砚生 三百元",第二页起密密麻麻写着"王阿婆 两角周小妹 五角玛丽·琼斯 十美元"

    顾承砚的目光落在"玛丽·琼斯"那行,突然听见窗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青鸟掀帘进来时,帽檐上的雪扑簌簌往下掉,脸色比雪还白:"少东家,山本洋行的人去了提篮桥监狱"他咽了口唾沫,"说要提前审讯陈砚生,逼他公开否认汇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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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承砚的手指在账本上顿住。

    他望着窗外渐浓的夜色,想起陈砚生附言里的"丝待织"——那根被扯断的丝,此刻正穿过千万双手,在全上海的目光里,织成一张透不进黑暗的网。

    苏若雪的指尖还沾着汇款单上的薄尘,那抹浅灰落在顾承砚手背,像片随时会化的雪。

    他垂眸时,三百元的数字正撞进瞳孔——墨迹是新的,却在纸页上洇出极细的毛边,像被人攥着在掌心焐了整夜。

    "阿丙昨日在码头说,有个戴草帽的男人往他竹篓里塞了颗茧子。"她的声音裹着晨雾般的颤,指尖轻轻抚过附言栏,"他说那茧子比寻常的硬,敲开壳,里面垫着半张旧报纸——"她从袖中抽出半页泛黄的《申报》,边缘用针脚密匝匝缝着,"我对着上个月的报纸比对过,是陈先生失踪前刊登的'丝业改良倡议书'那版。"

    顾承砚的指节突然收紧。

    他记得陈砚生被捕前夜,两人在染坊看新织的月白缎子,老裁缝说"这缎子经得住晒",陈砚生却盯着染缸里翻涌的蓝,低笑:"经得住晒的是人心,不是布。"此刻半页报纸在他掌心发烫,他忽然想起昨夜整理义士名录时,周阿福的遗孀攥着他的衣袖哭:"我家那口子走前说,要等顾少东家教会他染雪青才闭眼。"

    "青鸟!"他突然提高声音,惊得窗外麻雀扑棱棱飞起来。

    话音未落,门帘"刷"地被掀开。

    青鸟裹着寒气撞进来,军大衣肩头还凝着霜,帽檐滴下的水在青砖上砸出小坑:"少东家,山本洋行的人刚去了提篮桥!"他喉结剧烈滚动,"翻译官在骂'支那人的臭钱脏了大日本的账本',说要逼陈砚生当众撕了汇款单!"

    顾承砚的拇指重重碾过报纸边缘的针脚。

    他望着苏若雪发间晃动的珍珠簪——那是前日她去钱庄时,王掌柜硬塞给她的"押平安",此刻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山本急了。"他突然笑了,眼尾的细纹里浸着冰碴,"他若逼陈先生否认汇款,等于承认这钱是真的;他若逼陈先生承认,就坐实了囚禁我商会要员。"

    苏若雪的手指绞紧了袖口。

    她望着他眼底翻涌的暗潮,想起十年前顾家遭火灾时,他蹲在焦黑的织机前,用炭笔在断木上画新花样的模样——那时他也是这样,眼里燃着团压不住的火。"我这就联系圣玛利亚女中的方修女。"她转身去取斗篷,狐毛镶边扫过桌角的算盘,"她每周三给监狱送药,能把消息带进去。"

    "告诉陈先生。"顾承砚抓起桌上的狼毫,在宣纸上唰唰写了几个字,"若受审,供词末尾默写《正气歌》首句。"他吹干墨迹,折成细条塞进苏若雪掌心,"他若还认着'实业救国'的理,便懂这是要他传个信——志未屈。"

    三日后的黄昏,方修女的黑裙扫过商会门槛时,带进来股苦艾味。

    她从药箱夹层摸出张皱巴巴的草纸,边角沾着暗褐色的血渍:"陈先生在审讯室写的,笔是用碎瓷片磨的,纸是从馒头里抠的。"

    顾承砚接过草纸时,指腹触到粗糙的纤维。

    歪斜的小字在暮色里泛着青:"天地有正气。"最后那个"气"字拉得老长,像根绷到极限的丝弦。

    他突然想起陈砚生教他看蚕时说的话:"好蚕吐丝,是把命都缠进去的。"此刻草纸上的墨痕,可不就是陈砚生在吐丝?

    "备青石。"他将草纸小心收进檀木匣,转身对青鸟道,"要最硬的苏州青,石匠连夜请。"又转头对苏若雪笑,眼尾的冰碴化了,"去把义士名录搬来,还有这三日捐钱的账本——我们要把三百块银圆,刻成碑。"

    当夜,第一块青石被八名壮汉抬到顾氏绸庄门前时,月亮刚爬上飞檐。

    石匠点燃火把,火星子噼啪溅在青石板上,映得"陈砚生 三百元"六个字像在流血。

    苏若雪捧着铜灯盏,灯芯浸着菜油,她划火柴时手稳得惊人,火焰"噗"地窜起来,将她的影子投在石碑上,像只展开翅膀的凤凰。

    "都退下。"顾承砚对围过来的巡捕挥了挥手。

    他站在门阶上,望着石碑旁摇曳的灯影,又望向远处虹口方向——那里有山本洋行的霓虹灯在闪烁,像团妖异的鬼火。"你们要清账,我们便立碑。"他低声说,声音轻得像怕惊碎夜色,"碑成之日,便是你们的账,算不清之时。"

    天快亮时,石匠抹了把额上的汗,蹲在石碑前收拾工具。

    火把快燃尽了,他借着手电筒的光检查刻痕,忽然顿住——在"陈砚生 三百元"的右下角,原本平整的石面上,竟多了行极细的小字,像是用针尖划的,不凑近根本看不见:"狱中七蚕,守丝待破。"

    石匠抬起头,晨雾里,顾氏绸庄的门虚掩着,能看见里面晃动的人影。

    他张了张嘴,终究没出声——有些事,该让该看的人先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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