嵩山北麓的竹林在晨风中沙沙作响，陆云袖将千丝令贴身收好，指尖抚过青铜令牌上凹凸的纹路。那纹路与玉佩边缘严丝合缝，仿佛原本就是一体。
"邙山距此三百余里。"萧枕雪折了根竹枝在地上划出路线，"东厂定在官道设卡，我们需绕道汝州。"
陆云袖突然按住他手腕。竹叶间隙里，一点寒光倏忽闪过。萧枕雪会意，寒髓刃无声出鞘三寸。
"嗖"的一声破空响，竹枝应声而断。不是箭矢，而是一枚挂着红穗的柳叶镖钉在二人之间的地面上。镖尾系着张字条，墨迹犹湿：
「午时三刻，龙门渡口。独舟系柳」
陆云袖用剑尖挑起字条，嗅到一丝淡淡的沉水香。萧枕雪眉头微蹙："是苗疆的'醒神香'，看来那位吹笛子的朋友等不及了。"
"会不会是陷阱？"陆云袖想起青峰崖上诡异的笛声。
萧枕雪突然剑指东南："既然来了，何不现身？"
竹梢轻颤，一抹水红色身影翩然落下。是个约莫二十出头的苗女，腕间银铃叮咚，眉心一点朱砂艳如血珠。她足尖点在竹枝上，身子随着枝条上下起伏。
"陆姑娘的鼻子比猎犬还灵。"苗女轻笑，汉语带着软糯的异域腔调，"我叫阿箬，五毒教左护法。"她晃了晃手中的碧玉笛，"可不是来打架的。"
萧枕雪剑势未收："五毒教何时与东厂分道扬镳了？"
"曹无伤那个阉货？"阿箬撇撇嘴，腕铃突然暴响。三枚金针从她袖中射出，却不是朝二人而来，而是钉入他们身后的泥土——一条正欲暴起的赤练蛇被钉住七寸，疯狂扭动。
陆云袖倒吸凉气。这蛇距她不过三尺，竟全然未觉。
"看清楚了？"阿箬跃下竹枝，赤足踩在露水上，"若我要杀人，你们早该在青峰崖就变成两具艳尸。"她突然逼近陆云袖，鼻尖几乎相触，"我是来讨债的——沈明允欠五毒教三条人命。"
陆云袖按住剑柄："家父与沈伯父已故去二十年。"
"所以我才找你们呀。"阿箬退后两步，从腰间解下个绣着蝎子的锦囊抛过来，"拿着这个过龙门渡，自然有人接应。"她转身欲走，又回头眨眨眼，"对了，沈家小哥没死，被我们教主'请'去喝茶了。"
红衣一闪，人已消失在竹海深处。萧枕雪用剑挑开锦囊，里面是两枚蜡封药丸，散发着辛辣香气。
"五毒教的'百蛊避'。"他仔细检查后收起来，"能防寻常蛊毒。但此女话不可全信。"
陆云袖望向汝州方向："可她说知意还活着..."
"正因如此才更可疑。"萧枕雪用泥土掩埋了死蛇，"东厂与五毒教合作追捕我们，为何突然内讧？除非..."他忽然顿住，寒髓刃划出一道弧光。
十步外的老竹后传来闷哼，一个黑衣探子捂着肩膀栽倒。萧枕雪箭步上前扣住他咽喉："曹无伤派你来的？"
探子嘴角溢出黑血，含混道："厂公...已在邙山..."头一歪便断了气。萧枕雪掰开他紧握的左手，掌心里竟是个小小的铜制罗盘，指针正疯狂转动。
"追魂盘！"萧枕雪脸色骤变，"快走！这东西能引来方圆十里内的东厂鹰犬！"
二人疾奔出竹林，远处已传来此起彼伏的哨声。陆云袖突然拽住萧枕雪拐向溪流："走水路！"
溪水没过膝盖时，萧枕雪会意地击碎罗盘扔向对岸。溪流湍急，很快冲散二人的气息。他们在浅滩处上岸，湿透的衣衫在烈日下蒸腾着水汽。
"前面有炊烟。"陆云袖拧着衣角，"或许能讨些干粮。"
小村庄不过十来户人家。他们在村口茶棚歇脚时，卖茶老妪盯着陆云袖的玉佩看了许久，突然从灶膛里掏出个油纸包："今早有个红衣裳姑娘让交给佩双鱼玉的人。"
油纸包里是两张人皮面具和一套粗布衣裳。萧枕雪检查无误后，二人戴上伪装，顿时变成一对寻常农家夫妇模样。
"阿箬这是要我们扮作漕帮运粮的脚夫。"萧枕雪压低声音，"龙门渡今日有粮船发往洛阳。"
陆云袖摸着脸上面具，触感与真实皮肤无异："她为何帮我们？"
"恐怕是要借我们找到千丝狱。"萧枕雪目光阴沉，"五毒教擅长控尸之术，若让他们得到沈明允藏在狱中的东西..."
正说着，茶棚外传来马蹄声。三个东厂番子下马讨水喝，为首的疤脸汉子腰间赫然挂着子午鸳鸯钺。
"老虔婆，可见过一男一女路过？"疤脸将钺尖抵在老妪咽喉，"男的使一柄寒铁剑，女的..."
萧枕雪在桌下按住陆云袖发抖的手。老妪面不改色地指了相反方向。番子们走后，她啐了一口："阉狗的走狗！"
黄昏时分，二人混入漕帮队伍登上粮船。船舱底部，陆云袖借着缝隙透入的月光展开地图。邙山地势在泛黄的羊皮纸上蜿蜒如龙，某处标着个小小的骷髅标记。
"千丝狱入口在沈家祖坟的享殿底下。"她指尖描摹着路线，"需从祭坛密道进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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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枕雪突然捂住她的嘴。头顶甲板上，漕帮帮主正与人低声交谈："...子时在邙山脚接货...记住，只要刻着蝎纹的箱子..."
粮船顺流而下，月光在河面碎成万千银鳞。陆云袖抱膝假寐，恍惚梦见沈知意被铁链锁在黑暗里，喊着"阿姐救我"。惊醒时发现萧枕雪正用布条缠紧寒髓刃的剑柄——这是他要全力出手的前兆。
"快到龙门渡了。"他声音比夜风还冷，"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跟紧我。"
船身突然剧烈震动。舱外传来尖叫："水鬼！有水鬼凿船！"
河水从底板裂缝喷涌而入。萧枕雪劈开舱壁，拉着陆云袖跃上甲板。月光下，数十个浑身缠满水草的黑影正攀附船身，手中分水刺闪着幽蓝的光——分明是喂了毒的。
"不是水鬼，是海沙帮的人！"萧枕雪剑光如练，三个黑影咽喉溅血落水。陆云袖霜天剑出鞘，格开射向舵手的毒镖。
混乱中，一艘快船靠了过来。阿箬站在船头吹笛，诡异的音律让海沙帮众纷纷抱头惨叫。她抛来绳梯："跳过来！"
萧枕雪犹豫片刻，突然揽住陆云袖的腰纵身跃起。就在他们离开粮船的瞬间，一支精钢弩箭穿透了方才站立之处——河岸树林里，曹无伤正冷笑着给弩机重新上弦。
快船顺流疾驰，阿箬的笛声在河面荡起奇异波纹。追兵船只不知为何总是偏离航向，仿佛陷入无形旋涡。
"音律迷阵撑不了多久。"阿箬收起玉笛，指向远处隐约的山影，"邙山北麓有个废弃的砖窑，今夜子时在那里碰头。"说完竟纵身跃入河中，水花不溅。
陆云袖刚要追问沈知意的下落，船身突然倾斜。撑船的驼背老者揭开蓑衣，赫然是白云谷见过的柳神医！老人面如金纸，胸前一片血迹："东厂的透骨钉...老朽撑到现在，就为送你们一程..."
萧枕雪扶住他："神医怎会..."
"那日曹无伤...逼问千丝狱下落..."柳神医咳出血块，"老朽假意带路...实则引他们去了...五毒教的养蛊池..."他颤抖着从怀中取出个瓷瓶，"这是...金蚕王蛊的解药...给沈家丫头..."
瓷瓶坠地的脆响中，老人瞳孔涣散。萧枕雪探他脉搏，黯然摇头。陆云袖拾起解药，发现瓶底刻着个"沈"字——正是沈明允的笔迹。
船在无人处靠岸。二人将柳神医遗体安置在岩洞里，以碎石封口。月光穿过岩缝，在老人安详的脸上投下斑驳光影，恍若当年白云谷的竹影婆娑。
"神医最后说的养蛊池..."陆云袖突然想起什么，"莫非阿箬与东厂翻脸是因为..."
萧枕雪用剑在岩壁上刻下标记："曹无伤折损人手，定会加紧追捕。我们得赶在子时前到砖窑。"
夜色中的邙山像头匍匐的巨兽。山脚砖窑早已坍塌大半，唯有窑洞前的歪脖柳树依然茂盛。子夜时分，阿箬如约而至，身后还跟着个戴斗篷的人影。
"沈小哥毒性发作，教主给他服了暂缓的药剂。"阿箬掀开斗篷，沈知意双眼紧闭，锁骨处的金纹已蔓延到颈侧。她亮出腕间银铃，"要彻底解毒，需用千丝狱里的'冰魄'为引。"
萧枕雪剑指阿箬咽喉："五毒教究竟想要什么？"
"二十年前，沈明允从教中盗走三样东西。"阿箬不避不让，"冰魄只是其中之一。教主只要另两样——"她忽然用苗语快速说了句什么，沈知意猛地睁眼，瞳孔竟泛着诡异的金色。
陆云袖急忙扶住摇摇欲坠的沈知意："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不过是让他暂时记起些事情。"阿箬退到窑洞口，"沈小哥，告诉你阿姐，小时候是谁把你从井里救出来的？"
沈知意痛苦地抱住头，断断续续道："是...阿姐...井底有铁盒...父亲说...陆家阿姐来了才能开..."
陆云袖如遭雷击。她确实记得七岁那年，曾在沈园后院的井边救起个落水孩童。难道那就是...
阿箬突然甩出个烟雾弹。等烟雾散尽，窑洞里只剩地上用朱砂画的箭头，指向邙山深处。沈知意再次消失无踪。
"追！"萧枕雪劈开烟雾冲出窑洞。远处树梢上，一点红影正飞速远去。他刚要施展轻功，地面突然塌陷——是个伪装巧妙的陷阱！
陆云袖甩出腰带缠住老柳树，堪堪拉住下坠的萧枕雪。陷阱底部寒光闪烁，竟是密密麻麻的淬毒铁蒺藜。
"阿箬故意引我们来此..."萧枕雪借力跃出陷阱，突然剑指陆云袖身后，"小心！"
树丛里窜出五个黑衣人，招式狠辣却不似中原路数。萧枕雪寒髓刃卷起漫天霜雪，三个敌人瞬间喉头绽血。陆云袖以凌霄剑法应对，发现对方竟能预判她的招式。
"他们见过凌霄剑法！"陆云袖一个鹞子翻身，霜天剑刺穿最后一名敌人的肩膀。揭开面巾，赫然是个苗人青年，颈侧纹着蝎子图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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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死的苗人突然咧嘴一笑，用生硬的汉语说："教主在...千丝狱等你们..."说完咬破口中毒囊，顷刻毙命。
萧枕雪拾起苗人掉落的弯刀，刀柄上缠着褪色的红绸——正是二十年前岭南进贡的云锦，当年只有三品以上官员才得赏赐。
"东厂与五毒教的勾结，比想象中更深。"他望向邙山阴影中的某处，"沈家祖坟恐怕已成龙潭虎穴。"
陆云袖擦净霜天剑上的血："但我们必须去。"她握紧装着解药的瓷瓶，"为了知意，为了柳神医，也为了...父亲和沈伯父的清白。"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二人循着地图来到沈家祖坟。享殿早已倾颓，唯有汉白玉祭坛完好无损。坛上刻着的二十八星宿图中，危宿与虚宿的星位微微凸起。
萧枕雪同时按下两颗石星。"咔嗒"机括声中，祭坛中央露出向下的阶梯。阴冷的风裹挟着腐朽气息涌出，隐约夹杂着铁链拖动的声响。
陆云袖点燃火折子。火光映照下，阶梯两侧的墙壁上满是抓痕，有些还带着暗褐色的血迹。最骇人的是每隔十步就有一盏人面鱼纹灯，灯油竟是从青铜人像眼眶中渗出。
"人鱼膏，千年不灭。"萧枕雪神色凝重，"这是秦汉时期皇陵的制法。"
阶梯尽头是扇青铜巨门，门上浮雕着百鬼夜行图。陆云袖取出玉佩与钥匙，对准门上凹陷处。机关转动的轰鸣声中，门缝渗出刺骨寒气。
突然，背后传来鼓掌声。曹无伤带着数十名东厂番子堵住退路，子午鸳鸯钺在火把下泛着血光。
"多谢二位替厂公开路。"他阴笑着挥手，番子们举起劲弩，"现在，请把千丝令交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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