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舫在碎星渊上空悬停了七日。

    林茗天与叶灵霜站在船头，望着下方翻涌的黑色雾霭。那些被黑暗碎片污染的星辰草已蔓延至整个渊底，草叶上的星辰纹路彻底变成了墨色，每片叶子都在微微颤动，像是无数双贪婪的眼睛，死死盯着上空的生灵。

    “这些黑暗碎片比两百年前更狡猾了。”叶灵霜指尖凝结出一枚冰晶，冰晶坠落时在半空炸开，化作漫天冰雾，却被黑色雾霭瞬间吞噬，“它们不再是单纯的破坏，而是学会了伪装与寄生。”

    林茗天沉默着运转神识。大罗金仙中期的神识足以覆盖半个西域，他能清晰地看到，那些黑色丝线正顺着星辰草的根系钻入地脉，与碎星渊深处的“寂灭法则”纠缠在一起。这种纠缠并非简单的融合，而是在模仿他当年领悟的“尘灭平衡”，试图以假乱真，混淆界域法则的感知。

    “问题不在这。”林茗天突然开口，目光投向界域星图的方向，“这些碎片只是表象，真正的麻烦在星图里。”

    七日前，他曾尝试引动界域星图的力量净化此地，却发现星图反馈的愿力中夹杂着一丝极细微的杂音。那杂音如同附骨之疽，顺着愿力流转的脉络蔓延，虽然暂时被星图的本源压制，却像一颗种子，随时可能生根发芽。

    “星图是我们的道果所化，怎么会……”叶灵霜蹙眉。

    “因为我要斩三尸了。”林茗天转过身，紫金色的瞳孔里映出她的身影，“大罗金仙的修行，本就是不断与自身博弈的过程。所谓斩却三尸，斩的不是邪魔，而是藏在道骨里的执念、贪念与妄念。这些黑暗碎片，不过是我三尸之力逸散的投影。”

    叶灵霜猛地怔住。她曾在古籍中见过关于“斩三尸”的记载，却从未想过会来得如此突然。传说中，大罗金仙在晋入后期前，必须直面自身最深处的欲望与阴暗，将其以“尸”的形式斩出体外。成则道心圆满，败则身死道消，古往今来，倒在这一步的强者不计其数。

    “为什么会现在……”

    “因为界域星图。”林茗天抬手，指尖浮现出一缕紫金色的尘埃，尘埃中能看到无数细小的愿力丝线，“它连接着三千界域的生灵，也倒映着我内心的每一丝波动。两百年的闭关让我修为精进，却也让那些被压制的执念愈发深沉。如今星图出现杂音，正是三尸要破体而出的征兆。”

    他看向碎星渊底的黑色雾霭：“这些碎片，是‘恶尸’的投影，代表我对力量的贪念——当年在天庭，我曾想过彻底掌控混沌源核，这种念头被黑暗碎片记了下来，如今借着星图的连接复苏了。”

    叶灵霜握住他的手，掌心的冰雪带着安抚的力量：“我陪你。”

    林茗天摇头：“斩三尸必须独自面对。但我需要你守在外面，若我陷入心魔，便用‘岁月情书’唤醒我。”他从储物袋取出一枚尘埃结晶，结晶中封存着一缕他最精纯的本源之力，“若情况失控，就捏碎它，它会暂时镇压三尸，代价是我修为倒退百年。”

    叶灵霜接过结晶，指尖微微颤抖。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倒退百年修为对大罗金仙而言，几乎等同于失去冲击更高境界的可能。但她没有拒绝，只是用力点头：“我信你不会让我用到它。”

    三日后，新安谷深处的聚灵阵再次启动，这一次，阵法的光芒比两百年前强盛了十倍，无数法则符文在阵眼处交织，形成一座巨大的结界，将林茗天的闭关石室彻底笼罩。

    石室中央，林茗天盘膝而坐，身前悬浮着三枚不同颜色的尘埃结晶：黑色代表恶尸，白色代表善尸，灰色代表自身尸。按照古籍记载，斩三尸需从最容易掌控的“恶尸”开始，因其欲望最直白，也最容易找到根源。

    他闭上眼，神识沉入识海。

    识海深处，原本清澈的星空此刻布满了乌云，乌云中隐约有黑影在翻腾。那是他无数年来积累的负面情绪：对失去叶灵霜的恐惧，对无力守护界域的愤怒，对混沌源核力量的觊觎……这些情绪在黑暗碎片的催化下，凝聚成了一具模糊的身影。

    “你终于肯见我了。”黑影开口，声音与林茗天一模一样，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阴冷，“躲了两百年，以为就能逃避吗？”

    林茗天的神识化身站在黑影对面，面色平静：“我不是在逃避，只是在等时机。”

    “时机？”黑影嗤笑一声，身形逐渐清晰。那是一个与林茗天长得一模一样的身影，只是皮肤呈墨色，瞳孔中燃烧着紫金色的火焰，周身缠绕着黑色的尘埃，“你所谓的时机，就是看着那些黑暗碎片污染界域，看着星图被我的力量侵蚀？林茗天，你敢说你内心深处，没有想过借此机会彻底掌控所有法则吗？”

    “我没有。”

    “你有！”黑影猛地逼近，周身的黑色尘埃化作利刃，擦着林茗天的神识化身飞过，“当年在天庭禁忌之地，你握着混沌源核的碎片时，心中想的是‘若能彻底掌控它，就没人能再伤害灵霜’；在断天涯凝结界域星图时，你曾遗憾‘若星图能只听我一人号令，界域便永远不会乱’——这些念头，难道不是你藏在心底的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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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茗天的神识化身剧烈晃动起来。黑影说的没错，那些念头他的确有过，只是被他强行压在了心底。此刻被赤裸裸地揭开，识海中的乌云瞬间狂暴，无数黑色尘埃凝聚成锁链，将他的神识化身死死捆住。

    “放开我！”

    “放开你？”黑影冷笑，抬手按在他的眉心，“看看吧，这才是你真正的欲望！”

    刹那间，无数幻象在林茗天眼前炸开：他看到自己变成了新的天庭主宰，三千界域的生灵都匍匐在脚下；看到叶灵霜化作冰雪雕像，永远陪在他身边；看到混沌源核在他掌心碎裂，化作最精纯的力量……这些幻象如此真实，连他自己都快要分不清真假。

    “这就是你想要的，不是吗？”黑影的声音如同魔咒，在他识海中回荡，“只要你接受我，这一切都能实现。”

    林茗天的眼神开始变得迷茫，识海深处的时间之核也随之紊乱，紫金色的光芒忽明忽暗。就在这时，他的胸口突然亮起一道淡蓝色的光芒，光芒中浮现出“岁月情书”的虚影，玉简上的字迹流转，化作叶灵霜的声音：

    “茗天，守护不是占有，就像尘埃滋养土地，从不会要求土地回报什么。”

    这道声音如同清泉，瞬间冲散了林茗天心中的迷雾。他猛地清醒过来，看着眼前的幻象，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你错了，我想要的，从来不是掌控，而是守护。”

    他催动时间之核，识海中的金色光芒骤然爆发：“以时间为刃，斩！”

    金色的时间法则化作一把长剑，狠狠斩在黑影身上。黑影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上的黑色尘埃如同潮水般退去，露出内里的核心——那是一枚指甲盖大小的黑色碎片，正是当年混沌源核中最邪恶的部分。

    “不！”黑影不甘地嘶吼，但在时间法则的切割下，最终还是化作点点星光，被林茗天的神识包裹，封印进那枚黑色的尘埃结晶中。

    识海恢复清明，乌云散去大半，只剩下淡淡的薄雾。林茗天的神识化身微微喘息，额头上布满了冷汗。仅仅是斩除恶尸，就几乎耗尽了他一半的神识，他终于明白，为何古往今来有那么多强者折戟沉沙。

    “休息三日，再斩善尸。”他喃喃道，开始运转仙力恢复神识。

    三日后，石室中白色的尘埃结晶亮起柔和的光芒。

    与恶尸的狂暴不同，善尸的出现悄无声息。当林茗天的神识再次沉入识海时，眼前出现了一片温暖的灵稻田，田埂上，叶灵霜正弯腰浇灌灵稻，陈伯与老妇人坐在竹椅上晒太阳，乡亲们的笑声在山谷中回荡。

    “回来了？”叶灵霜转过身，笑容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快过来尝尝新酿的米酒。”

    林茗天的神识化身站在原地，没有动。他能感觉到，这片幻象中蕴含着一股强大的吸引力，那是他内心深处对安稳的渴望——放弃所有责任，与叶灵霜守在新安谷，过着平凡的日子。

    “这不是真的。”他低声道。

    “为什么不是真的？”幻象中的叶灵霜走到他面前，伸手抚摸他的脸颊，指尖的温度真实得可怕，“界域已经安稳了，星图能自行运转，就算没有我们，大家也能过得很好。你已经守护了这么久，难道不该为自己活一次吗？”

    识海中，原本平静的时间之核开始变得缓慢，仿佛连时间都想在这片幻象中停留。林茗天的眼神再次变得迷茫，他看到幻象中的自己与叶灵霜白头偕老，看到灵稻田年复一年丰收，看到界域星图永远明亮……这些画面，是他无数次在梦中见过的场景。

    “留下来吧。”幻象中的陈伯笑着招手，“灵米糕都给你留着呢。”

    林茗天的脚步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就在他的脚尖即将踏入灵稻田的刹那，胸口的“岁月情书”再次亮起。这一次，玉简上浮现出的是天庭禁忌之地的画面——混沌源核崩碎时，无数守护者用身体筑起人墙，将最后一丝本源推向他与叶灵霜的方向。

    “守护不是一时兴起，是代代相传的责任。”叶灵霜的声音带着一丝坚定，“就像冰雪会融化，但滋润过的土地，永远会记得那份清凉。”

    林茗天浑身一震，猛地后退一步。他看着眼前的幻象，突然笑了：“你的确很像她，但你不是她。真正的灵霜，永远不会让我放弃责任。”

    他抬手，紫金色的尘埃在掌心凝聚：“善念若成执念，与恶何异？以尘埃为引，斩！”

    尘埃化作无数细小的光点，如同细密的网，将整个幻象笼罩。幻象中的叶灵霜、陈伯等人渐渐变得透明，最终化作一道白色的光芒，凝聚成一枚温润的碎片——那是他对安稳的过度渴望，也是最容易让人沉沦的“善”。

    林茗天将白色碎片封印进结晶，识海中的薄雾又散去了一些，只剩下最中央的一团灰色雾气。

    这一次，他没有急着动手。经历了恶尸和善尸的冲击，他的神识已经消耗了七七八八，必须彻底恢复才能面对最后的“自身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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