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剥啄声又起,龚必达眉头微蹙,袍角带起案头宣纸,几步已至门边:“我真的不吃,去休息吧,有事儿我再找你。”
“龚大人,我是王爷身边的丫鬟,清荷。”
听见是萧如晦的人,龚必达忙打开门,宋清荷端着饭菜,露出淡淡的微笑:“王爷特地嘱咐,大人这顿饭要吃了才是。”
宋清荷说罢也不待回应,径自跨过门槛,把饭菜放到桌子上,传来笃实声响,转身冲着他道:“龚大人有对莲花县百姓的愧疚之心,便能说明您心中存了苍生,已经发生事情并非大人能凭一己之力扭转得了,所以大人不必介怀。莲花县还等着您呢。”
龚必达眉头紧蹙,眼帘低垂:“我……莲花山有金矿我不知,金矿被人盯上日夜挖采,我还不知。这样的县令,留着有何用。我只等王爷回京复命,用牢车押送。”
“不知确实不是借口,但若是歹人这盘棋布局了十几年,存心隐瞒,龚大人又怎会知道呢?”宋清荷道。
果然,已经钻了牛角尖的龚必达闻言立马上前一步:“姑娘这是何意?”
宋清荷眉间凝着三分清愁:“个中关窍,清荷不过雾里观花。只是这局棋黑子围城,还需大人与王爷共执方能破阵。盗矿幕后真凶若能绳之以法,既可保朝廷命脉,又能慰莲花县百姓之心。这方是大家翘首以待的正道。大人在县衙里绝食,对百姓无益。”
龚必达看着宋清荷,意味深长:“听姑娘谈吐,肯定不是寻常丫鬟。”
“不过是偷翻过几本闲书。”宋清荷笑笑,“大人快些吃饭,外面的百姓还等着您为他们做主呢。”
县衙前后都封了门,守门的衙役也并没有看到宋清荷离开。
傅惊鸿向萧如晦禀告后,萧如晦伸手捏了捏鼻梁,本就为了莲花县心力交瘁,眼下更是令他焦躁不安。
“就算宋姑娘离开了县衙,可马厩里的马并无缺少,若无快马疾驰,她走不远。我这就带人去几个城门守着,肯定不会让她离开莲花县。”傅惊鸿道。
萧如晦点下头:“好,这事儿交给你了。”
傅惊鸿向来认为宋清荷算是个奇女子,能只身逃出火场,又能潜在仇人身边大半年,但她执意回京告御状,令傅惊鸿难以恭维。
只是……萧如晦对宋清荷明显是上了心,傅惊鸿为了自家王爷,也必须得把她找回来。
傅惊鸿领着两列士兵转过月门,忽见游廊青石板上晃过一道身影。他定睛一看,居然是宋清荷!
“宋姑娘?!”傅惊鸿瞪大眼睛,三步并作两步冲至近前。
宋清荷完全不知县衙里的人都在找她,看着傅惊鸿身后跟着一队士兵,便问道:“你带这么多人是去哪儿?又出什么事了么?”
“我们都是为了找你。”傅惊鸿苦笑一声,夹杂着一丝的无奈。“你翻窗离开,王爷担心你是回京城,封了县衙也没找到你,我这是带人准备去几个城门挨个查出城的人。”
宋清荷不好意思的笑笑:“对不起,我……”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翻窗离开的原因。
“去见王爷,跟他报个平安吧。”傅惊鸿道。
宋清荷探头探脑的出现在萧如晦的厢房外,直到萧如晦无意中和她对上视线,她才从门后出来。
“你去哪儿了!”萧如晦从案几后大步流星的出来,站定在宋清荷面前。
宋清荷脸皱成一团,认真的思量后,道:“我暂时不会离开莲花县,但我总归是回到京城告御状的。我知道你是怕我受不了那三道刑,可我无所谓,我的目的是逼着兴懿重审我父亲的案子。死过一次的人,怎么会怕受伤呢?”
“不管我说什么,你都很坚持,是么?”
“是。”
“那好,我不拦你,但是你告御状之前必须告诉我,行么?”
宋清荷点点头。
萧如晦悬着的心,终于能稍微放下一点。
“哦对了,龚必达绝食,你知道么?”
萧如晦好不容易舒展开的眉头又拧成一团:“我才一天没见他,他绝食?是因为莲花山的事?”话说半句忽地收声。
“嗯。”宋清荷道:“我刚才是去劝他了,现在他答应吃饭,帮王爷一起揪出莲花山幕后真凶。看着他,我想起我爹了……”
她秋潭般的眸子蒙着雾气:“我爹也曾为了公事失眠,心里有苍生的人,肯定不会是坏人。”
萧如晦其实不太敢设身处地的去想宋清荷的遭遇,即使是男儿,恐怕也无法承受这种含冤灭门之痛。
“宋姑娘,等回京城,我会跟皇上申请重查宋案。”
宋清荷摇头:“兴懿存心制造我父亲的冤案,你申请重查只会把你牵扯进来,解决不了问题,我不同意。眼下,先解决了莲花县的事吧。回京城的事再说。”
大概半个时辰后,萧如晦正与宋清荷研阅莲花山驻军带回的民间笔录,忽闻厢房门槛处青砖微震。抬眼却见龚必达身形凝滞地立在雕花门框下,目光躲闪,低眉不敢直视萧如晦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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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官......“龚必达喉结颤动,昨日一心请罪的消极言论还梗在喉头。
“龚大人。”萧如晦搁下案头堆积的纸册,他唇畔三分笑意清透:“来得正好,莲花山附近村民说了很多我们之前不了解的信息,你来帮着一起看,看完了我们再交换意见。”
龚必达抬头对上面带笑意的萧如晦,胸中五味翻涌间,他竟觉眼眶发烫,重重的点下头:“下官愿随王爷找出金矿盗采背后的真凶!”
京城。
小五空手回来复命,憋了口气:“这个黄柏山,是故意耍我们的吧。”
陆观棋眉头一蹙:“你说醉香楼里找不出那封信?”
“我们将醉香楼翻了个底朝天。黄柏山说是在相好的妆奁夹层,可那女子佯装翻找,倒将水粉钗环散落一地,末了摊手作一副惊惶的神情。黄柏山又是捶胸顿足,又是涕泗横流地质问书信下落,不是被我们拦着,他还要打那女子一巴掌。“小五愤愤不满。
陆观棋沉吟片刻:“你把黄柏山带过来。”
黄柏山被小五推搡着进门,看见陆观棋他马上跪下求饶,指天发誓说真的有那封信,可是不知怎么就找不到了。“肯定是臭娘们弄丢了,前几天我还拿来给……”
黄柏山突然止住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大哭,他想起了裴忌。
“信我给一个朋友看过,难道是他?”黄柏山抓住这唯一的可能,管他是不是,立马言之凿凿:“肯定是他给偷走了,大人,您去抓我那朋友,信绝对在他手里。”
陆观棋问:“他叫什么,住在哪儿?”
“他叫阿忌,住……”黄柏山根本不知道这个‘阿忌’住哪儿,“我们每次见面都是在赌坊里,我不知道他住哪儿……”
黄柏山如同失了魂魄了一样,整个人瘫软,找不到‘阿忌’,陆观棋肯定认为自己是在胡说。
陆观棋听到‘阿忌’二字,瞳孔微缩,心中已然有了另一番猜测。
“把他带下去。”陆观棋对小五吩咐道。
他一个人独半晌,起身离开皇城司。
回了新陆府,陆观棋直接去了裴忌的厢房。
轻敲两下门。
裴忌打开房门看见陆观棋,微微一怔。
“陆大人,请进。”裴忌面带微笑,让出一条路。
陆观棋迈进门里,走到圆桌旁,一只手杵在桌面:“黄柏山的信是不是在你手里?”
裴忌摊手,一副无辜的样子:“我听不懂陆大人在说什么,黄柏山是谁?什么信?”
陆观棋回身,神色严肃:“我知道你怕什么,清儿不信任我,我理解。但是,这封信如果给了清儿,你有没有想过她要通过什么方式向皇上伸冤?只有告御状这一条路。”
闻言,裴忌眉头微蹙。
“钉床,刀山,油锅,这三道下来,清儿即使不死也是个半死。”陆观棋道。“我希望你能考虑清楚。”
裴忌顿了顿,目光凝在虚空某处半晌,忽的抬眸看向陆观棋,“我要等小姐回京定夺。小姐救了裴家,是裴家的恩人,如果小姐一定要告御状,我可以替她。”
先前结下的孽根,盘根错节,在今天开了朵沁血的花。
陆观棋眼帘低垂:“对不起。”
裴忌唇角微勾,眸中掠过一丝涩然:“裴家的事和你没有关系。”
阿凯和苗大树带着萧如晦和宋清荷还有勘矿师他们来到莲花山金矿山。
矿山的入口从外面看不过是个稀松平常的山洞,很不起眼,及时有人路过也很难想到这里别有洞天。
苗大树带着他们从山洞进去,经一条小径通往地下,经过半年的开采,已经挖出二十多丈远。
“我们平时都是在这儿挖矿。”苗大树环顾四周一圈,道:“稍微慢一点,看守就会打我们一顿。”
萧如晦问:“挖出来的矿石几天会被送往外地炼化?”
阿凯想了想:“好像是七八天,去一次要来回要三四天,倪哥就养了一匹马,在山里走的是小推车,只有往外运才会用到这匹马。说是尽量不要引起附近村民注意,如果只有一匹马的话,即使碰上了,也不会被怀疑。”
“是谁负责往外运输?”
“他叫大会,就是鼻子尖上长了个痣的,倪哥很信任他,重要的事情都会交给他。”阿凯解释。
勘矿师提取了一些样品包在纸里,走向萧如晦:“王爷,样品已经采集好,今晚便能出结果。”
“好,辛苦了。”
“这是属下分内之事。”
勘矿师和助手留在矿里计算容积和各项特征,萧如晦他们原路返回,阿凯带着他们来到在山里搭建的简易工棚,一大间茅草屋,门口放了一口锅,现在已经落了厚厚的一层灰。
阿凯道:“我们住这儿,左边是我们的人,右边是大树他们。”
宋清荷围着茅草屋转到后面,发现两棵树之间绑了一条绳子,应该是晾衣服用的。
她经过其中一颗树,忽的停住脚,她瞳孔微缩盯着绳子的打结处,有些许黑色的粉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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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清荷用手蹭了一下,放到鼻前细嗅。
“怎么了?”萧如晦不见她人,绕到房后才发现。
“有点像烟花里的火鸦粉末。”大全对烟花和工用火药的管制很严格,京官过年前可以领烟花回家放,但和火药一样需要登记在册。宋清荷道:“爆破的火药比烟花还难弄到,但如果拿烟花一样可以改造成火药弹。”
萧如晦休书给工部,要求提供爆破用火药清单,其中并没有发现可以之处。而莲花山附近的村民有听到过几次山里发出闷响,能够炸山,但力量不是很大,烟花成为最好的替代品。
萧如晦解开这根晾衣绳,“拿回去检查。”
“嗯。”宋清荷刚迈出去一步打算离开,谁知这脚踩在了一处被乱草掩着的坑里,毫无防备之下,整个人似断了线的纸鸢般踉跄歪斜。
萧如晦眼疾手快拉住宋清荷,惯力未消,宋清荷直接嗑在他的胸口。
这一下也把萧如晦‘撞’得头脑‘发晕’,他松了腕间力道,喉结上下滚动半寸,脖颈青筋凸起。
萧如晦的手还松松的笼着宋清荷的手腕,一动不动。
宋清荷尴尬的笑笑:“谢谢。”
说着,想抽出自己的手。
萧如晦没放。
有时候,有些事需要勇气,想太多,反而束缚住手脚。
“宋姑娘,可否容萧某伴你余生?”
宋清荷瞬间瞪大眼睛,抬眸看向萧如晦,羽睫乱颤,磕磕巴巴:“我、我……”
萧如晦忽的意识到自己僭越了,骤然一松,身子往后撤了一步,眼神坚定,期盼着:“是我唐突了姑娘。只盼宋姑娘能够慎思几日,再给我回话。”
宋清荷心脏砰砰直跳,脸颊染上霞色。
她垂着头,萧如晦只能看见她的头顶,确认喜欢一个人后,她的发丝都蹦着可可爱爱。
“王爷,邵校尉在楚州抓到了三名金矿看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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