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人?”姜淮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股冷意,“卷宗记录,采购呈文是你所拟,验收单据有你画押。莫非,是有人冒充你的笔迹?”
“不……不敢……”经承腿一软,几乎要跪下去。
姜淮合上卷宗,不再看他:“此事,本府会另行查证。
你下去吧。将工房近五年所有工程采购、验收的记录,重新整理一遍,明日午时前,送到本府这里。”
“是……是……”经承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后背官袍已被冷汗浸湿。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府衙。
姜大人不是不看,他是在等着看!而且看得极准、极狠!一出手就直接点中了工房最可能藏污纳垢的旧账!
一时间,府衙内气氛陡然紧张起来。原本松懈的胥吏们人人自危,尤其是那些手脚不干净的。
开始拼命回忆自己经手的文书可有漏洞。送往书房的其他卷宗,字迹似乎都工整了许多。
钱通判闻讯,立刻赶到书房,脸上带着关切的笑容:“知府大人,可是下面人办事不力,出了纰漏?您初来乍到,不必事事亲力亲为,若有疑问,吩咐下官去查问便是。”
姜淮抬眼看她,淡淡道:“钱大人费心。不过是查阅旧档,发现些不解之处,随口问问罢了。既是陈年旧事,本府自有分寸。”
他语气温和,却滴水不漏,将钱通判的试探轻轻挡了回去。
钱通判笑容不变,又寒暄几句,便告辞出来。转身之后,脸色便沉了下来。
他知道,这位新知府,绝非善与之辈。那看似平静的目光,能穿透卷宗,直抵人心最暗处。他之前低估了对方。
而姜淮,在书房门重新关上后,嘴角微微扬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敲山震虎,目的已达。
他要的就是这股紧张和猜疑。水浑了,才好摸鱼。
他重新拿起笔,在那张记录疑点的纸上,又添了几笔。
这只是开始。接下来,该去亲眼看看那真正流淌着黄金与罪恶的港口了。
……
又过了两日,姜淮并未再深究那官仓旧案,府衙内紧绷的气氛稍缓,但那种无形的威慑已然种下。
这日清晨,他并未升堂,也未着官服,只换了一身半旧的靛蓝细布直裰,戴了顶遮阳的斗笠。
打扮得像是个寻常的读书人或小商人,只带了那名机灵的长随,悄然从府衙后门而出,融入了江宁城清晨的市井人流之中。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目的明确,直趋城东的三江口码头。
越靠近码头,空气中海腥味、鱼腥味、货物堆积的混杂气味便愈发浓烈。
人声、车马声、号子声、乃至异域语言的叫嚷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喧嚣而充满活力的轰鸣。
眼前的景象,让见惯了黄河工地上那种艰苦壮阔的姜淮,也感到了另一种形式的震撼。
只见宽阔的江面上,桅杆如林,帆影蔽日。大小船只鳞次栉比,挤满了水道。
有高大如楼、雕刻着龙凤图案的广船、福船,满载着瓷器、丝绸、茶叶。
也有形制奇特、悬挂着陌生旗帜的西洋夹板船,深腹高桅,船身黝黑。
水手们金发碧眼,穿着古怪的服装,正在忙碌地装卸着色彩斑斓的玻璃器、自鸣钟、呢绒以及一箱箱沉甸甸的、不知是何物的货物。
码头之上,更是人潮汹涌。赤膊的脚夫喊着号子,扛着沉重的货包,踩着颤悠悠的跳板,往来如蚁。
牙行的人大声吆喝着,促成着一笔笔交易;税吏模样的官员带着胥役,穿梭其间,查验货物,收取税银,神色倨傲。
还有不少看似闲散、却眼神精明的人物,聚在一处,打量着往来船只和人群,显然是市井中的“地头蛇”。
繁荣,忙碌,甚至有些混乱。
姜淮站在一处地势稍高的货堆旁,默默观察着。他看到:
一艘明显超载的本地商船,只是塞给税吏一小锭银子,便被挥手放行,那税吏甚至都未上前细查。
几个西洋水手与一名华人通译发生争执,似乎是在争论货物的品级和价格。
语气激动,周围很快围拢起一群看热闹的闲人,却不见维持秩序的衙役。
一队脚夫因为争抢活计,几乎大打出手,最后还是由一个看似头目的人物出来呵斥调解,而非官府之人。
码头的路面泥泞不堪,排水沟渠似乎堵塞,污水横流,与堆积如山的贵重货物形成刺眼的对比。
“这位公子,可是要雇船运货?”一个牙行牙人凑上前来,热情地搭讪,打量着姜淮虽衣着普通却气度不凡。
姜淮微微摇头,用带着北方口音的官话问道:“不必。只是初来贵地,见此码头如此繁忙,心中好奇。这每日往来船只如此之多,税银定然不少吧?”
那牙人嘿嘿一笑,压低声音:“税银?那得看怎么说。府衙、市舶司、乃至宫里来的太监公公,哪路神仙不得打点到了?
真正能进国库的,能有几成?再说了,”他努努嘴,指向那些税吏,“爷们儿们辛苦一场,风吹日晒的,不得有点‘茶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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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淮心中了然,又故作随意地问:“我看那些红毛番船,似乎货物极多,他们在此贸易,可守规矩?”
“规矩?”牙人笑得更有深意,“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番鬼精明得很,也舍得花钱。只要银子使到了,有些规矩……自然也就‘活’了。不过近来听说新来了个知府老爷,也不知是个什么脾性,大伙儿都瞧着哩。”
正说着,忽听不远处一阵骚动。原来是一箱从西洋船上卸下的玻璃器,因脚夫失手,摔碎在地,晶莹的碎片溅了一地。
货主是个穿着绸缎的华商,顿时暴跳如雷,揪住那吓得面无人色的脚夫就要打骂。
旁边的西洋船长也大声嚷嚷起来,通译在一旁急得满头大汗。
场面一时混乱。几名税吏只是冷眼旁观,并不上前。
反倒是几个刚才看热闹的“地头蛇”模样的人挤了进去,似乎想“调解”,实则更像是想趁机敲诈。
姜淮眉头紧锁。这码头的繁荣之下,隐藏的是管理混乱、吏治腐败、潜规则横行。
就在这时,一阵咸腥的海风卷着码头上的尘土扑面而来,姜淮忍不住掩口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弯下腰,脸色发白。
那牙人见状,失了兴趣,嘟囔了一句“原来是个病秧子”,便转身去寻别的生意。
长随连忙上前扶住姜淮:“老爷,您没事吧?此地风大尘杂,还是先回去吧?”
姜淮摆摆手,强压下咳嗽,直起身子。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依旧喧嚣混乱、却也生机勃勃的码头,目光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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