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命令清晰具体,要求查看原始卷宗和数据,而非仅仅听取汇报。这让堂下一些官员脸色微变。这位知府,似乎不像看上去那么好糊弄。
“下官……遵命。”钱通判迟疑了一下,还是应承下来。
“若无他事,便散了吧。”姜淮挥挥手。
“退堂!”
众官员衙役行礼后,依次退出大堂。不少人交换着眼神,低语议论。
“这位知府,倒是个喜欢看卷宗的……”
“哼,看吧看吧,江宁府多少年的陈谷子烂芝麻,看得他头晕眼花,自然就知道这潭水有多深了。”
“且看他能看出什么名堂……”
姜淮坐在公案后,并未立刻离开。他能感受到那些离去背影中隐藏的轻视和等着看笑话的心态。
他并不急于发作。初来乍到,根基未稳,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他现在最需要的,不是下马威,而是信息。
他要从这些浩如烟海的卷宗公文里,真正摸清江宁府的脉搏,找到那些被刻意隐藏起来的症结和真正的“规矩”。
回到书房,果然,不一会儿,各房的书吏便抱着成堆的卷宗文书,络绎不绝地送来,很快便堆满了书案和旁边的空地,几乎将他淹没。
老管家看着忧心:“老爷,这……这也太多了,您身体才刚好些……”
“无妨。”姜淮语气平淡,随手拿起最上面一本关于海塘修缮的账册,“泡壶浓茶来。
再去打听一下,城里可有熟悉海事、通晓番语的落魄书生或老吏,暗中寻访,带来见我。”
老管家应声而去。
姜淮深吸一口气,翻开那本账册。目光迅速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和名目。工部出身的他,对物料、人工、耗损有着近乎本能的敏感。
只看了几页,他的眉头便微微蹙起。
这海塘修缮的用度……似乎比工部核定的类似工程标准,高出了不少。而且某些物料的报价,也显得蹊跷。
他没有声张,只是拿起朱笔,在一旁的白纸上记下几个疑点。
然后,他放下这本,又拿起市舶司的关税记录……
窗外日头渐渐西斜,书房内只剩下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和偶尔的咳嗽声。
姜淮完全沉浸在了故纸堆里,试图从这些冰冷的文字和数字中,还原出一个真实的、复杂的、甚至可能有些黑暗的江宁府。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真正的较量,在这些卷宗之外,在这座城市的每一条街道,每一个码头,每一处暗流涌动的人心之中。
但他有足够的耐心和冷静。
就如同当年面对黄河决口一样,他首先要做的,是看清这“堤防”的结构,找到最脆弱和已经被蛀空的地方。
然后,才是雷霆一击。
……
日子一天天过去,姜淮仿佛真的沉溺于故纸堆中,每日除了必要的升堂点卯、会见属官,大部分时间都闭门不出,埋首于书房那越堆越高的卷宗里。
府衙上下,从钱通判到各房书吏,起初的紧张渐渐松懈下来,私下议论,这位京里来的知府,果然是个“书蠹”,除了看卷宗,似乎并无甚新奇手段。
一些旧日的“规矩”又悄然恢复,衙门口“孝敬”的、码头边“行方便”的,暗地里又活络起来。
姜淮对这一切恍若未闻。他只是看,只是记。海塘工程的虚报冒领、市舶关税的巧妙流失、地方豪强与胥吏的暧昧勾结、几桩拖延数年悬而未决的命案和地产纠纷……
一桩桩、一件件,在他脑中逐渐勾勒出一张错综复杂的关系网和利益链。
但他依旧按兵不动。
直到这一日,他看似随意地翻到一份旧年卷宗,是关于城内一处废弃官仓的。
记录显示,数年前因“白蚁蛀蚀,梁柱倾颓”而报请废弃,其地皮后经核准,售予本地一富商,改建了货栈。
“白蚁蛀蚀?”姜淮的手指在这四个字上轻轻敲了敲。他记得工部档案里有一种南方特有的防治白蚁的药石配方。
成本不高,但极为有效,若当年真用了,绝不至于到整体废弃的地步。
他放下卷宗,淡淡道:“备轿。去那处货栈看看。”
老管家一愣:“老爷,那已是私产……”
“本府巡察地方民生,顺道看看,有何不可?”姜淮语气不容置疑。
轿子出了府衙,穿行在繁华的街市。姜淮并未掀开轿帘,但耳朵却捕捉着市井的喧嚣:商贩的叫卖、脚夫的号子、乃至茶馆酒肆里隐约的议论。
“……听说新来的知府,日日只在衙内看书……”
“哼,京官嘛,下来镀层金就走,谁真管咱们死活……”
“只是苦了咱们,市舶司那帮爷,近来手脚又不太干净了……”
“慎言!慎言!”
轿子很快到了那处由官仓改建的货栈。果然规模不小,车马进出频繁,生意兴隆。
姜淮下了轿,并未进去,只是绕着外围走了一圈,目光如电,扫过墙基、檐角、尤其是那些看似新换、实则与整体不甚协调的梁柱接口。
他甚至在墙角不起眼处,发现了一些未被清理干净的、当年加固用的铁件残骸,其锈蚀程度,绝非短短数年所能形成。
心中已有计较。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身回了轿子。
“回衙。”
当日下午,姜淮终于不再“只看不说”。他直接传唤了工房经承,就是书吏头目。
那经承惴惴不安地来到书房,只见姜淮面色平静地坐在案后,案上摊开的,正是那份关于废弃官仓的卷宗。
“这份卷宗,是你当年经手的?”姜淮语气平淡。
“是……是卑职初步整理,后由上任知府大人核批……”经承额头见汗。
“哦?”姜淮拿起手边另一份薄薄的册子,是他让老管家暗中寻访所得,记录了本地几种常见建材的大致价格,“据卷宗所记。
为防治白蚁,当年采购了大量‘南方特供’的‘驱蚁神石’,耗银三百两。本官好奇,是何神石,价值如此之高?其效果又为何如此不彰,竟至仓廪全毁?”
经承脸色瞬间煞白,支吾道:“这……年深日久,卑职……卑职也记不清了,许是……许是下面人经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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