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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22章 西域冤案
    靖康六年二月,汴梁城尚裹着料峭春寒。

    朱雀门外御街的青石板路,被连夜细雨洗得幽冷泛光。

    晨雾未散,一顶沾满泥泞的青布小轿,却如离弦之箭,撞破死寂,直冲开封府衙那对狰狞的石狴犴!

    轿帘掀开,一个妇人踉跄扑出,怀中紧抱一团被污血浸透、已然板结发硬的粗麻布!

    她发髻散乱如草,面色惨白如鬼,唯有一双深陷的眼窝里,燃烧着足以焚尽九幽的悲愤与绝望!

    “青天大老爷——!民妇有血海深冤!求青天做主啊——!”

    凄厉如杜鹃泣血的哀嚎,瞬间撕裂了清晨的薄雾!

    她不顾衙役阻拦,竟一头撞向府衙门前那面蒙尘的登闻鼓!咚!咚!咚!

    沉闷如丧钟的鼓声,裹挟着妇人嘶哑的哭诉,狠狠砸在每一个早起汴梁人的心头!

    “民妇河西肃州张门王氏!夫张骞,贩丝绸茶叶往于阗!月前过黑水城(西夏重镇),照例奉上‘茶引’(买路钱)三百贯!谁知…谁知那西夏守将野利遇乞…收了钱…竟…竟纵兵劫掠!我夫…我夫被乱刀砍成肉泥!商队二十七口…只…只逃出民妇与怀中这刚满周岁的孩儿啊!”

    她猛地扯开怀中血布!

    一件被利刃割得支离破碎、浸透黑褐色血痂的葛布短衫赫然暴露在晨光之下!

    那浓烈的血腥与腐臭,熏得围观人群一阵骚动呕吐!

    “民妇抱着孩儿…一路乞讨…逃到秦凤路(宋夏边境)大营!那守将…那守将却说…西夏已称臣…此事需…需枢密院定夺!把民妇…赶了出来!”

    她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闻声而出的开封府尹吕颐浩,“大人!民妇不要抚恤!不要银子!只要…只要那野利遇乞的人头!祭我亡夫!祭我商队二十七条冤魂啊——!”

    哀嚎声在空旷的御街上回荡,如同厉鬼索命。

    吕颐浩官袍下的脊背瞬间沁出冷汗!

    他认得那血衣!

    更认得“野利遇乞”这名字——西夏国相野利仁荣的族侄!

    西夏悍将!

    此事…已非开封府能断!

    紫宸殿,早朝。

    吕颐浩手捧那卷沾染血指印的状纸,声音艰涩如吞沙砾:“…人证物证俱在!野利遇乞纵兵劫掠,屠戮大宋商民!其罪…罄竹难书!秦凤路安抚使畏首畏尾,推诿塞责!致使遗孀孤儿,千里赴京,血溅登闻鼓!臣…恳请陛下圣裁!”

    死寂!

    殿内落针可闻!

    唯有那卷血状在吕颐浩手中微微颤抖的窸窣声,如同毒蛇吐信!

    赵桓脸色铁青,死死攥着龙椅扶手,指节捏得发白!

    阶下群臣,文官怒目,武将切齿!

    西夏!

    这头匍匐在河西走廊的恶狼!

    竟敢在帝国新元伊始,如此猖狂!

    “砰——!”

    一声沉闷巨响!

    陈太初手中那柄象征“如朕亲临”的玉骨象牙笏板,竟被他生生捏断!

    碎屑簌簌而落!

    他缓缓抬首,目光如淬冰的刀锋,扫过殿内所有西夏使臣所在的位置——那里,空空如也!

    西夏质子李仁孝,今日竟“恰巧”告病!

    “好!好一个称臣纳贡的西夏!”

    陈太初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砸落金砖,“收我岁币!受我册封!转脸便纵兵屠我商旅!野利遇乞?野利仁荣的爪子?”

    他猛地踏前一步,玄色蟒袍无风自动,“传旨!即刻拘押西夏质子李仁孝!押赴白虎堂!本王…要亲自问问他李乾顺(西夏崇宗)的‘臣服’二字,是蘸着谁的血写的!”

    枢密院,白虎节堂。

    森严如冰窟。

    沉重的铁门轰然洞开!

    两名金甲侍卫如提小鸡般,将一身素白寝衣、披头散发的西夏太子李仁孝掼入堂中!

    他年约二十,面皮白净,此刻却因惊惧而扭曲,嘴唇哆嗦着,尚未站稳便扑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如铁的金砖上:“秦…秦王殿下!小王…小王实不知情!定是…定是边将跋扈!父王…父王绝无此意啊!”

    陈太初端坐于虎皮帅椅之上,身后巨幅《西夏山川舆图》上,黑水城的位置被朱砂狠狠圈出,猩红刺目!

    他指尖拈起吕颐浩呈上的那卷血状,如同拈着一块烧红的烙铁,缓缓展开。

    那浓烈的血腥气瞬间弥漫开来!

    “不知情?”陈太初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李仁孝,你在汴梁为质七年,读的是圣贤书,穿的是大宋衣,吃的…是我汴梁粮!你父王每年遣使送来的密信,需不需要本王…替你念念?”

    他猛地将血状掷于李仁孝面前!染血的布片散开,如同摊开的尸骸!

    “看看!这是你西夏边军的‘跋扈’!二十七条人命!商旅妇孺!被你们西夏的刀…剁成了肉泥!”

    李仁孝浑身剧颤,不敢抬头,只死死盯着眼前那片刺目的猩红,仿佛那血正从纸上渗出,要将他吞噬!

    他太清楚眼前这位秦王的雷霆手段!辽东高丽,便是前车之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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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殿下息怒!”李仁孝声音带着哭腔,“小王…小王即刻修书!八百里加急!禀明父王!严惩野利遇乞!枭首示众!赔偿…十倍!不!百倍损失!求殿下…开恩啊!”

    “严惩?”陈太初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笑意,缓缓起身,踱至李仁孝身前,居高临下,“一个野利遇乞的头,够填我大宋二十七条冤魂的命吗?”

    他靴尖轻轻踢了踢那血衣,“你西夏…是不是觉得,我大宋的刀,斩了高丽,便钝了?

    斩不动你贺兰山下的石头了?”

    无形的压力如同万仞山岳,轰然压在李仁孝背上!他几乎窒息!冷汗浸透寝衣!

    “本王给你两条路。”

    陈太初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一,你即刻滚回兴庆府(西夏都)!亲口告诉你那父王!三个月!本王只给他三个月!交出野利遇乞及所有参与屠戮的兵卒!枭首传示边关!赔偿白银百万两!割让黑水城及周遭三百里草场!开放河西所有榷场,宋商通行无阻!少一条…少一两…迟一日…”

    他俯身,冰冷的气息几乎喷在李仁孝耳畔,“本王…亲提百万铁骑,踏平兴庆府!让你李氏…绝祀!”

    李仁孝如遭雷击,瘫软在地!

    “二,”陈太初直起身,声音陡然转厉,“你若不敢回…或回不去!本王便用你的人头祭旗!以你西夏太子之血…告慰我大宋冤魂!再发兵…犁庭扫穴!”

    “我回!我回!”

    李仁孝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嘶声尖叫,“小王即刻启程!定…定让父王给大宋…给秦王…一个交代!”

    他眼中闪过一抹刻骨的怨毒与狂喜交织的复杂光芒——回西夏!这囚笼般的汴梁,他早待够了!

    “滚!”陈太初拂袖转身,不再看他一眼。

    李仁孝连滚爬爬,被侍卫拖出白虎堂。

    沉重的铁门在他身后轰然关闭,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堂内,陈太初缓缓踱至那幅巨大的舆图前,指尖蘸满朱砂,在“兴庆府”的位置,重重画下一个血红的叉!

    “传令!”他声音冷硬如铁,“着镇西侯种师道!秦凤、熙河、泾原三路禁军,即日起取消轮休!粮秣军械,按战时配给!各军堡烽燧,十二时辰轮值!凡西夏侦骑过境三十里者…杀无赦!”

    “着讲武堂速调精干参谋三十员,赴种帅帐前听用!详勘贺兰山隘口、黄河渡津、兴庆府城防!”

    “着军器监!拨新铸‘神威将军炮’五十门,‘破甲火雷’十万枚!火铳三万杆!即日发往西军!”

    一道道军令,如同无形的铁索,勒紧了西夏的咽喉!

    白虎堂外,春寒依旧。

    堂内,却已燃起焚尽贺兰山的烈焰!

    陈太初负手而立,目光穿透厚重的墙壁,仿佛已看到河西走廊上,那场注定要以血洗血的滔天风暴!

    放虎归山?

    不!他放归的,是一头注定要引狼群入死地的…饵!

    质子府,西跨院。

    李仁孝已换上一身簇新的西夏王族服饰,金冠束发,一扫方才白虎堂的狼狈。

    他立于窗前,指尖死死抠着窗棂上冰冷的雕花,目光怨毒地望向皇城方向。

    窗外,一株枯死的胡杨树在寒风中呜咽。

    “殿下,”心腹侍卫低声禀报,“刚得的密信…野利遇乞将军…在黑水城大宴三日…庆功…所获宋商珍宝…已运入兴庆府…”

    “蠢货!”李仁孝猛地回身,眼中爆射出骇人的厉芒,“庆功?他是在给自己挖坟!给整个西夏挖坟!”

    他胸膛剧烈起伏,随即嘴角却扯出一丝狰狞笑意,“也好…也好!陈太初…你想借我西夏的人头立威?本王…就让你这火烧得更旺些!”

    他猛地抽出腰间镶嵌宝石的匕首,狠狠扎在窗棂上!

    “传信回国!告诉父王…陈太初…要动兵了!让他…早做准备!还有…野利遇乞那狗贼的人头…给他留着!本王…要亲手剐了他!”

    匕首深深没入木中,寒光凛冽。

    李仁孝抚摸着刀柄,如同抚摸着一柄即将饮血的凶器。

    回西夏,是龙归大海!陈太初…你等着!这血仇…我李仁孝…必百倍奉还!

    开封府衙外,那摊暗褐色的血迹尚未被雨水彻底冲刷干净。

    张王氏抱着幼子,裹着府衙差役施舍的薄棉被,蜷缩在街角避风的檐下。

    怀中婴儿因饥饿与寒冷发出细弱的啼哭。

    她麻木地拍抚着,空洞的眼神望向皇城方向。

    青天大老爷…真的能还她一个公道吗?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丈夫的血,已经浸透了这片异乡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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