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则悲鸣如同无形的潮水，冲刷着灵植园的每一个角落。
那并非声音，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意识层面的震颤，带着亘古的苍凉与绝望，仿佛亿万个文明在时间的尽头同时发出的最后叹息。
古斯研究员的多面体头部剧烈颤抖，镜头光芒急促闪烁，流露出程序化的恐惧。
“虚时间轴……共振增强……警戒等级提升至最高！”它的电子音失去了平日的冰冷，带上了一丝尖锐的杂音。
机械触手不再专注于分析陈凡那被“噪声”污染的基因信号，而是迅速收回，转为强化灵植园本身的防御结构，一道道暗能量屏障无声升起，将整个苗床区域隔绝开来。
陈凡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古斯的反应所震惊。
那悲鸣让他灵魂深处的“噪声”也随之共鸣，不是躁动，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戚与熟悉感，仿佛听到了同类的哀歌。
同时，他右臂伤口处那微弱的纯净负质量基因片段，也像是被唤醒般，发出细微的、同频的震颤。
“它们？”陈凡捕捉到古斯之前的呓语，立刻追问，“‘它们’是什么？”
古斯的一个镜头扫过陈凡，数据流混乱了片刻，似乎在进行权限判定。
最终，或许是鉴于陈凡身上那未确定的“初代遗民特征”，它给出了一个模糊的答案：
“虚时间轴的清道夫……法则崩溃的具象化……递归算法也无法完全解析的存在。每当时间轴不稳定，它们便会出现……吞噬一切不稳定因子！”
清道夫？
吞噬不稳定因子？
陈凡心中凛然。
这听起来就像是虚时间轴的免疫系统，清除着一切异常。
而递归文明母舰停泊或穿梭于虚时间轴附近，显然也被视作了“不稳定因子”之一？
就在这时，那股来自递归基盘深处的指引信息流再次增强，坐标点在他的意识中灼灼发光，并附带了一段急促的警告：
“悲鸣是屏障！波动掩盖踪迹！时机稍纵即逝——前往坐标点！古斯的权限已被临时提升的防御协议锁定，无法分心长时间监控个体！行动！”
陈凡瞳孔微缩。
机会！这确实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古斯忙于应对虚时间轴波动和可能出现的“清道夫”，监控力度必然降至最低！
他毫不犹豫，立刻尝试调动体内力量。
暗能量灌溉虽已减弱，但仍在持续，那沉寂的力量盘踞在经脉中。
他小心翼翼地引导着那丝微弱的负能量波动，混合着对“静”的感悟，尝试覆盖、模拟自身能量气息，使其与周围环境的暗能量波动趋于一致。
同时，他全力激发灵魂火种表面那枚三角烙印中，属于“萧九”的量子加密链接！
虽然无法直接通讯，但他持续发送着代表“紧急”、“机会”、“需要接应”的特定噪声波动。
一秒，两秒……灵植园的防御屏障外，那法则悲鸣越发清晰，甚至能看到虚空中有无形的褶皱在生成，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试图挤入这片时空。
古斯研究员的多面体头部疯狂旋转，所有算力都用于维持屏障和解析虚空波动，对陈凡内部的监控几乎完全停滞。
就在这一刻！
滋啦——！
陈凡身旁的空间，极其微小的一点，如同被水滴烫穿的油纸，突兀地出现了一个极不规则的量子隧穿孔洞！
孔洞对面，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让陈凡心头一热的熟悉气息——
是萧九那家伙！它竟然真的捕捉到了他的信号，并在这种极端环境下，强行打开了一个临时的、极不稳定的微型通道！
“快……溜……”
一个断断续续、夹杂着大量量子杂音的意念从孔洞另一端传来，充满了焦急和力不从心的感觉。
没有时间犹豫！
陈凡猛地挣脱那些早已被他暗中解析、结构松动的灵植能量导管，身体如同离弦之箭，冲向那个随时可能崩塌的量子孔洞！
在他身体没入孔洞的最后一刹那，他回头瞥了一眼。
只见灵植园外的虚空中，数个难以名状的、由扭曲法则和破碎时空构成的透明阴影已然浮现！
它们没有固定的形态，所过之处，连暗能量都在消散、归于绝对的“静”与“无”！
古斯研究员的屏障在它们面前如同脆弱的玻璃，寸寸碎裂！
这就是“清道夫”？
量子隧穿带来的剧烈撕扯感笼罩了陈凡，他的意识几乎要涣散。
就在他即将失去知觉前，一股柔和却坚定的力量包裹了他，巧妙地引导着穿越的轨迹，减轻了他的痛苦。
“嘿……菜鸟……每次见你……都这么……刺激……”
萧九那熟悉的、带着一丝电音和诙谐的声音变得清晰了一些，虽然依旧断断续续。
陈凡感觉自己被抛出了隧道，重重摔落在某种冰冷、布满细小凹凸纹理的金属地面上。
他艰难地抬起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只大约巴掌大小、身体由无数细密银色金属鳞片构成、尾巴却是一条不断闪烁增殖的量子数据流的机械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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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此刻看起来颇为狼狈，一只耳朵耷拉着，身上好几处鳞片焦黑翻卷，显然刚才强行打开通道消耗巨大。
“萧九！”陈凡又惊又喜，挣扎着想坐起来。
“嘘——！别大声嚷嚷！”
萧九瞬间跳到他肩膀上，冰冷的爪子捂了一下他的嘴，另一只爪子竖起在嘴边（尽管猫脸上做这个动作很滑稽），“小声点！这里是‘文明坟场’的边缘区域，但也不是什么安静祥和的养老院！”
陈凡立刻噤声，迅速打量四周。
这里是一片极其广阔的黑暗空间，看不到顶，也望不到尽头。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陈腐、死寂的气息，混合着金属锈蚀和能量彻底耗尽的枯竭味道。
脚下是冰冷的、布满撞击凹痕和未知划痕的金属地板，向远处延伸，地板上偶尔能看到一些巨大而扭曲的骨架，或是某种庞大机械的残骸，半埋在厚厚的、类似宇宙尘埃的积灰中。
更远处，影影绰绰地矗立着无数巨大的阴影——那是各种各样、奇形怪状、风格迥异的星舰残骸、建筑废墟甚至是一些难以理解的巨大造物碎片。
它们如同墓碑般寂静地林立在黑暗中，许多都只剩下一小部分，断裂处狰狞可怖，仿佛被什么无法抗拒的力量强行撕碎、抛弃于此。
一些残骸上，还残留着微弱的能量荧光，或是缓慢闪烁的、早已无人识别的信号灯，像垂死生物最后的脉搏，固执地证明着它们曾经的存在。
这里，就是文明坟场。
“我们……怎么到的这里？”
陈凡压低声音问道，他记得基盘叛徒给出的坐标需要穿越复杂的母舰结构。
“喵的……别提了！”
萧九没好气地甩着焦黑的尾巴，用爪子梳理着翻卷的鳞片，“收到你那吵死人的噪音信号，老子就知道你没死透。正好那什么见鬼的法则悲鸣响起，母舰内部防御重点转移，监控网络出现瞬间漏洞，九爷我才能铤而走险，计算出一个超短途量子跳跃路径，直接把你从那个该死的菜园子捞出来，扔到这鸟不拉屎的坟堆边上！”
它指了指周围：“这里算是母舰结构层和虚时间轴交界的一个缓冲垃圾场，很多递归算法处理不掉或者懒得处理的古老残骸、实验失败品、还有从外面捞回来的战利品碎片，都被扔在这儿，任由虚时间轴的力量慢慢侵蚀消化。
因为环境极端不稳定，而且都是‘垃圾’，所以监控反而最薄弱。”
陈凡了然。
果然是灯下黑。他感受了一下自身状态，伤势依旧沉重，力量恢复缓慢，但脱离了暗能量灌溉和持续监控，灵魂上的压力骤减，思维都清晰了许多。
“谢了，萧九。”
陈凡真诚地道谢。这次若非萧九冒险接应，他绝无可能逃脱。
“哼，少来这套，肉麻！”
萧九扭过头，但翘起的尾巴尖微微晃动，显示它心情不错，“赶紧办正事！那个偷偷给你递小纸条的家伙，除了坐标，还说了啥？‘起源方舟’碎片？那玩意儿真会在这鬼地方？”
陈凡点点头，将基盘叛徒传递的关于负质量遗民历史、递归起源扭曲以及寻找起源方舟碎片的信息，简要地告诉了萧九。
萧九听得电子眼一阵闪烁，最后啧啧称奇：“好家伙！搞了半天，这群吞噬狂魔老祖宗居然是一群宇宙流浪难民？负质量基因……难怪他们跟饿死鬼投胎一样，见啥吞啥，原来是天生‘缺斤少两’，得靠抢别人的来补自己？”
它的比喻粗俗却一针见血。
“所以，女帝和那些基叛叛徒，可能代表着对待自身‘缺陷’的两种不同态度？”陈凡沉吟道，“女帝是极端的‘吞噬弥补’，而叛徒们可能在寻找‘适应’或‘平衡’之道？”
“听起来是这么个理儿。”
萧九晃着脑袋，“不过现在猜啥都没用，找到那劳什子方舟碎片才是关键。那玩意儿既然是初代老家，里面说不定真有啥原始说明书或者保修卡呢！”
它尝试连接周围的量子信息场，但很快抱怨起来：“喵的！这里的时空规则稀碎，信息场乱七八糟，还掺杂着大量虚时间轴辐射，根本没法大范围扫描！咱们得用笨办法了——腿儿着找！”
陈凡苦笑。
在这片望不到边的文明坟场里寻找一块特定的碎片，无异于大海捞针。
“对了，你刚才说，我的信号是‘噪音’？”陈凡忽然想起萧九的话。
“不然呢？”萧九翻了个白眼（如果机械猫有白眼的话），“你那灵魂火种吵得要命，尤其是掺杂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思念、疑问、还有刚才那点奇怪的负质量共鸣之后，就跟在寂静岭里开摇滚演唱会一样醒目！不然九爷我哪能这么快定位你？”
陈凡心中一动。噪音……负质量共鸣……起源方舟同样源自负质量遗民……
他闭上眼睛，再次尝试去感应右臂伤口处那微弱的纯净负质量基因片段，同时回想基盘叛徒传递的历史影像中，关于起源方舟的那种“移动家园”的温暖、庇护、以及最初的、未被扭曲的递归算法的那种“优化维持”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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