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棠睫毛颤了颤,像被晨露打湿的蝶翼。
她缓缓睁眼时,陆明渊掐着她人中的手猛地顿住——那双她惯常看惯的杏眼里,此刻正流转着淡金光泽,像将星子揉碎了融进瞳仁。
"小棠?"他声音发哑,拇指无意识摩挲她发烫的耳垂,"疼不疼?"
她没立刻回答。
耳膜还在嗡鸣,那句"审判者,归来吧"的余音像烧红的铁钎,在意识里烙下深深的痕。
掌心的鼎纹仍在发烫,连带脉搏都跟着一下下跳,她忽然吸了吸鼻子——空气里浮动着若有若无的焦糊味,像烧糊的糖霜混着腐肉,刺得鼻尖发酸。
"这是..."她无意识抬起手,指尖几乎要碰到陆明渊衣襟,又顿住,"罪味?"
"罪味?"陈阿四的铜铲"当啷"砸在地上。
他刚才还举着铲子护在两人身前,此刻却踉跄两步凑近,浑浊的眼珠瞪得溜圆,"你、你眼睛里的金..."
"是灶神意志的认可。"
沙哑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苏小棠抬头,看见老宗师的身影已淡得像层薄纱,却仍在微笑,"当年我耗尽毕生修为封印炎盟,却困在这方寸地做了千年容器。
你不同,你有烟火气,有想护的人——"他的指尖虚虚点向苏小棠心口,"这里,比鼎纹更能镇住神格。"
话音未落,他的身形便散作点点金光,融入青铜鼎的纹路里。
苏小棠下意识去抓,只触到一片微凉的空气。
"小棠。"陆明渊突然扣住她手腕,力道重得几乎要掐出印子。
他鬓角的血已经凝成暗红的痂,眼底却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暗潮,"告诉我,你还是你吗?"
她望着他眉骨上那道熟悉的刀疤,想起柴房里他替她吹凉的粥,想起御膳房桃树下沾着糖霜的衣襟。
喉间发紧,她反握住他的手,将掌心的烫意渡过去:"我是苏小棠。"她顿了顿,金瞳里的光微微流转,"也是最后的审判者。"
陈阿四突然重重跺脚:"甭整这些虚的!"他弯腰捡起铜铲,铲面被刚才的震动磕出个豁口,"现在该干啥?
你说要当审判者,总得有个章程!"
苏小棠闭了闭眼。
那股焦糊的"罪味"突然浓烈起来,像根线牵着她的意识往碑林外钻。
她猛地睁眼,金瞳里迸出锐光:"炎盟的残余没散。"她指向通道口,那里还能看见晃动的火把光,"他们在逃,往皇宫深处。"
"逃?"陆明渊眉峰一拧,"炎盟不是早被老宗师封印了?"
"封印碎了。"苏小棠攥紧他的手,掌心的鼎纹烫得几乎要烧穿皮肤,"刚才金光入体时,我看见...他们附在执念上。
皇帝今日试膳的时辰..."她突然顿住,指尖猛地一颤——那根"罪味"的线突然缠上了某个熟悉的气息,"他们要借皇帝之口,完成意志转嫁。"
陈阿四的铜铲"唰"地竖起来:"敢动皇帝的膳食?
老子这把铲子还没钝!"他转身就往通道口走,走两步又回头瞪陆明渊,"三公子发什么呆?
赶紧的!"
陆明渊却没动。
他低头盯着两人交握的手,指腹轻轻蹭过她手背上新浮现的金色纹路,突然低笑一声:"我就说,你选的路,我兜底。"他抽回手,从腰间扯下玉佩塞进她掌心,"这玉能挡三道暗箭,收好了。"
通道外的脚步声更近了,夹杂着兵器相碰的脆响。
苏小棠捏紧玉佩,金瞳里的光随着心跳明灭。
她看向陈阿四,那老头已经扒着通道口的石壁往外张望,铜铲在掌心转得呼呼生风;又看向陆明渊,他正慢条斯理整理被碎石扯乱的衣襟,可袖中分明有寒光一闪——是他从不离身的软剑。
"走。"她突然拽住两人衣袖,"赶在试膳结束前。"
三个人的影子在石壁上拉得老长。
苏小棠跑在最前面,风灌进衣领,却压不住鼻尖那缕越来越浓的"罪味"。
她听见陆明渊在身后低喝"小心脚边",陈阿四骂骂咧咧"哪个不长眼的设的陷阱",可这些声音都像隔了层毛玻璃。
她的全部注意力都系在那根"罪味"的线上,系在试膳殿里——
那里有口青铜鼎,此刻应该正飘着新炖的鹿胎羹香气。
可她知道,香气底下,藏着腐烂的、扭曲的东西。
而皇帝,此刻应该正握着玉箸,准备尝第一口。
试膳殿的鎏金匾额在火把下泛着冷光,苏小棠的金瞳映出殿门缝隙里晃动的明黄龙袍。
她几乎是撞开殿门冲进去的,绣着鲤鱼跳龙门的门帘"刷"地掀起,带得案上青铜鼎里的鹿胎羹泛起涟漪。
皇帝歪在檀木御座上,玄色冕旒垂落遮住半张脸,却遮不住嘴角溢出的涎水。
他喉间发出含混的呓语,尾音轻得像被风吹散的棉絮:"那个女子......她说我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苏小棠的脚步猛地顿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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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像根细针,突然扎进她记忆深处——十岁那年跪在祠堂,母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也是用这样清冽的嗓音说:"阿棠,要记住,有些东西吃进肚子里,会啃噬人心。"当时母亲咳得厉害,血沫子染红了她的小褂,可那双眼却亮得惊人,像寒夜里的星子。
"是母亲的残留记忆。"她喉间发紧,金瞳里的金光骤亮。
那缕焦糊的"罪味"此刻正从皇帝后颈的大椎穴往外冒,像团黑雾缠在他魂灵上。
陈阿四的铜铲"当"地磕在门槛上,老头喘着粗气挤进来:"这老小子中邪了?"
陆明渊的手指已经按上腰间软剑的剑柄,却在看见皇帝面容的瞬间松了力道。
他侧过身替苏小棠挡住穿堂风,低声道:"小棠,你说的异念......"
"在他吃下去的第一口鹿胎羹里。"苏小棠从腰间玉瓶倒出一枚朱红药丸,丹身上的云纹在火光下流转。
这是她用三年时间,以三十种本味食材淬炼的"本味丹",能净化被邪念污染的气海。"炎盟借御厨之手,将执念裹在食材里。
母亲的残识在反抗。"
话音未落,她已将丹丸投入青铜鼎下的火膛。"轰"地一声,炉中腾起半人高的紫焰,混合着松露、雪耳、野山参的清甜香气瞬间漫遍整座殿宇。
皇帝的冕旒突然剧烈晃动,他猛地直起身子,双手死死攥住御座扶手,指节泛白:"朕......朕方才看到了什么?"他浑浊的眼珠逐渐清明,落在苏小棠身上时顿了顿,"你是谁?
为何朕总觉得......你在等朕醒来?"
苏小棠单膝跪地,鼎纹在掌心发烫。
金瞳里的光随着呼吸起伏,像在丈量皇帝体内残余的邪念:"臣妾是御膳房代理掌事苏小棠,亦是灶神意志的审判者。"她声音清冽如泉,"陛下体内的异念虽被暂时压制,却如附骨之疽。
请允许臣妾为您再煮一碗'归元羹',以洗清潜藏的祸患。"
殿内落针可闻。
陆明渊的目光在皇帝和苏小棠之间游移,拇指无意识摩挲着袖中软剑的缠丝;陈阿四的铜铲垂在身侧,却悄悄往苏小棠身后挪了半步。
皇帝盯着她金瞳里流转的光,忽然低笑一声:"朕记得你。
上月万寿节,那道'松间明月'的燕窝羹,甜得恰到好处。"他抬手指向丹炉,"煮吧。"
苏小棠起身的瞬间,陆明渊突然扣住她手腕。
他的掌心沁着薄汗,声音压得极低:"方才在碑林,我看见有人动了'灶神之眼'的机关。"他的拇指点了点她手背新浮现的金色纹路,"那是封印炎盟余孽的最后一道锁。"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闷雷般的轰鸣。
整座试膳殿的梁柱都在震颤,案上的玉箸"叮叮当当"掉在地上,青铜鼎里的鹿胎羹溅出几滴,烫在苏小棠手背上,却比不过她掌心鼎纹的灼烧感。
陈阿四踉跄两步扶住殿柱,伸长脖子往外看:"什么动静?
莫不是......"
"是碑林方向。"陆明渊已经抽出软剑,剑尖挑起半幅门帘。
月光透过震裂的窗纸洒进来,照见他紧绷的下颌线,"有人在破封。"
苏小棠深吸一口气。
金瞳里的金光突然凝成实质,她能清晰感知到,那道被老宗师封印千年的邪念,此刻正像困兽般撞击着最后一道屏障。
但她的目光落在丹炉上——里面正煨着新采的雪莲子,清水在陶釜里刚刚泛起细泡。
"陆公子。"她转身解下腰间的银匙,递到他掌心,"替我守好殿门。"又看向陈阿四,后者正握着铜铲往她这边挪,"陈掌事,麻烦看住丹火。"
陈阿四把铜铲往地上一戳:"甭说这些虚的!
你煮你的羹,有老子在,这炉火就算天塌了也灭不了!"
陆明渊的软剑在掌心转了个花,剑尖挑起她垂落的发丝:"我守着。"他忽然倾身,在她耳畔低语,"你选的路,我兜底。"
苏小棠低头看向陶釜。
雪莲子在沸水里舒展,像朵半开的莲。
她抄起银匙搅动,蒸汽模糊了金瞳里的光,却掩不住眼底的锐芒——炎盟的阴谋,灶神的秘密,碑林的震动......这些都像乱麻缠在她心头。
但此刻,她只需要让这碗"归元羹",熬出最纯粹的本味。
又一声轰鸣传来,比之前更响。
殿外传来侍卫的呼喝,陆明渊的软剑"唰"地出鞘,剑气割碎了飘进来的焦糊味。
陈阿四把铜铲往炉边一竖,蹲下身用袖口擦着铲面的豁口,嘴里嘟囔:"奶奶的,等老子收拾完这些杂碎,非拿这铲子给他们炒盘辣椒......"
苏小棠的银匙突然顿住。
她望着陶釜里翻涌的水花,想起老宗师消散前说的话:"烟火气能镇神格。"此刻殿内飘着雪莲子的甜,丹炉的暖,陆明渊剑鞘轻叩地面的脆响,陈阿四的嘟囔混着柴火的噼啪——这些人间最寻常的声响,突然成了她心里最稳的锚。
她抬眼看向皇帝。
对方正凝视着陶釜,目光里有她从未见过的柔软。
苏小棠勾了勾嘴角,银匙再次搅动,水花溅起,在月光下划出细碎的虹。
(远处碑林的震动仍在持续,有暗红的光穿透云层,像团烧不尽的火。
但试膳殿内,陶釜的盖子"噗"地跳起,溢出的香气裹着人间烟火,漫过门槛,漫过宫墙,漫向未知的远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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