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里的烛火被穿堂风卷得东倒西歪,苏小棠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脚步声撞破寂静的刹那,她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这不是前院小桃的碎步,那丫头总爱拖着鞋跟蹭地,可此刻的脚步声像裹了层棉絮,轻得反常,偏又每一步都踩在她心跳的间隙里。
"松脂膏只能瞒三日。"老厨头的话突然在耳边炸响,她这才想起腰间那方帕子还裹着半块芝麻饼。
方才老丈倒松脂时,饼屑簌簌落进炉缝,若来人蹲下身查看......
"小棠。"陆明渊的掌心覆上她后颈,体温透过麻布衣料渗进来,"听我数到三。"他另一只手已经摸向腰间玉佩,暗卫暗号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可苏小棠盯着他绷紧的下颌线,突然想起半月前在御膳房,他也是这样用体温焐热她冻僵的手,说"我在"。
"一。"陆明渊的拇指按在玉佩凸起处。
苏小棠咬了咬舌尖,腥甜漫开。
她突然甩开他的手,转身从怀中摸出青瓷瓶——这是她用三年时间调配的封印粉,主料是西域紫草,遇热会析出类似腐肉的酸臭,最能混淆追踪者的嗅觉。
指腹刚触到瓶塞,腕间突然一沉,陆明渊攥住她手腕:"这是你给太后做醒神散剩下的紫草?"
"是。"苏小棠反手扣住他指尖,"但此刻需要的不是醒神,是混乱。"她扯开瓶塞的瞬间,紫草的清苦混着松脂的焦香在空气中炸开,粉雾顺着门缝漏出去,在青石板上洇出浅紫的痕。
"二。"陆明渊的声音低了半度。
他抽出腰间玉牌,牌底嵌着的锁魂钉在烛火下泛冷光——这是东厂特制的机关,前日他说"给你备着防身"时,她还笑他小题大做。
此刻他将锁魂钉对准门缝,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钉入三寸,触发警报需要半炷香。"
老厨头突然从角落窜过来,枯瘦的手指按住锁魂钉尾部:"慢。"他凑近门缝嗅了嗅,浑浊的眼珠突然发亮,"来的不是小桃。"话音未落,密室外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是她今早特意摆在偏厅案上的青瓷茶盏。
苏小棠的呼吸顿住。
那茶盏是她仿着壁画里厨娘衣色烧的,釉色月白如霜,她总说"这是天膳阁的招牌色"。
此刻它碎在地上,像有人故意要撕烂她的底气。
"三。"陆明渊的锁魂钉"咔"地嵌进石缝。
苏小棠抓起老厨头的手按在青铜炉上:"您教我的抹尘手法,现在用。"老厨头愣了一瞬,随即从袖口抖出团旧布,在壁画上快速扫过——浮尘重新归位,连炉身那道半寸长的刻痕都被抹得只剩淡淡影子。
他做完这些,突然把布团塞进苏小棠手里:"这是你娘当年擦灶台的布,留着。"
脚步声停在门前。
陆明渊扯着两人躲到门后,他的锦袍下摆扫过苏小棠的鞋尖。
她能听见他喉结滚动的声音,比她的心跳还清晰。
密室里的空气突然变得滚烫,她这才惊觉自己出了一身汗,后背的粗布衣裳黏在皮肤上,像被人用热粥浇过。
"吱呀——"
门帘被掀开的刹那,苏小棠的青瓷瓶"啪"地掉在地上。
不是故意的,是她看见门外那人的鞋尖——玄色云纹皂靴,鞋跟处沾着御膳房后巷的泥。
陈阿四?
陆明渊的手猛地捂住她嘴。
她尝到他指尖的铁锈味,是方才按玉佩时蹭破的。
密室外传来陈阿四的冷笑:"苏大人好雅兴,大半夜在偏厅研究古物?"他的脚步声碾过地上的茶盏碎片,"钟鸣三声,松脂味混着紫草香,当我陈某人是瞎的?"
苏小棠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想起三日前陈阿四在御膳房说"代理掌事的位子,你坐不久",想起他往她熬的汤里撒过巴豆粉,想起沈婉柔送他的那方绣着并蒂莲的帕子——原来内鬼不是侯府的人,是她朝夕相对的御膳房同僚。
"走。"陆明渊在她耳边吐气,温热的气息扫过耳垂,"后墙有暗卫接应。"他拽着她往密室角落跑,老厨头弯腰捡起地上的封印粉瓶,塞进她怀里:"留着,有用。"
三人翻过后墙时,夜风吹散了苏小棠的发髻。
她回头望了眼密室方向,看见陈阿四举着火折子的身影,火光映得他脸上的疤发红。
陆明渊的暗卫从屋檐跃下,刀剑相撞的脆响惊飞了檐角的乌鸦。
"苏大人。"
沙哑的男声撞进耳膜时,苏小棠的脚步顿住。
她转过脸,看见陈阿四站在偏厅门口,火折子的光映得他眼底泛着血光,"深夜闭门不出......"他的声音突然被风声撕碎,"倒让陈某发现了个好秘密。"
陆明渊的手臂圈住她的腰,将她往暗卫堆里带。
苏小棠攥紧怀里的青瓷瓶,瓶身还留着方才掉落时的温度。
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混着远处传来的更声——三更了,而她知道,真正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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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卫的披风在夜风中猎猎作响,苏小棠被陆明渊护在中间,老厨头踩着青石板的脚步却比年轻人还稳当——他总说"颠勺练的就是脚力",此刻倒成了保命的本事。
三人刚拐进陆府西角门,门后突然传来一声阴恻恻的冷哼:"苏大人深夜闭门不出,难道是在研究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声音像淬了冰碴子,刮得后颈生疼。
苏小棠脚步微顿,余光瞥见墙角阴影里转出个人来:粗布短打,腰间系着御膳房杂役的靛青围裙,可那双手却保养得极好,指甲盖泛着玉色——分明是常年不沾灶灰的主儿。
"这位兄台眼生得很。"陆明渊率先开口,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腰间玉佩,暗卫们已无声地围了半圈。
苏小棠注意到那人的目光在她怀中的青瓷瓶上顿了顿,心下了然——方才密室里的紫草粉味,到底还是漏了踪迹。
"新调去洗鱼房的。"那人扯了扯围裙角,目光黏在苏小棠脸上,"可巧路过偏厅,闻见股子怪香,倒像是......"他突然眯起眼,"像三年前沈侧妃房里烧过的安息香?"
苏小棠的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
沈侧妃是沈婉柔的姑母,三年前暴毙于宫中,当时她还是个在柴房劈柴的小丫鬟,却曾听老厨头说过,那女人房里总飘着股甜得发腻的异香。
此刻这杂役提起来,分明是在试探。
她突然笑了,笑得眼尾微弯,像从前在御膳房教小徒弟揉面时那样温和:"原是洗鱼房的兄弟,那可巧了。"她转身从暗卫手里接过食盒,掀开盖子,"我新试了道迷香羹,用的是太湖银鱼熬的底,正要找个嘴刁的试味——兄弟可愿赏脸?"
食盒里腾起的热气裹着腥甜的鱼香,杂役的喉结动了动。
他盯着苏小棠的手,见她捏着银匙的指节泛白,却还是端起碗抿了一口。
"如何?"苏小棠歪头看他。
杂役的瞳孔突然缩成针尖——他分明尝出了不对劲:银鱼羹里混着股若有若无的苦,像极了他主子用来迷晕下人的曼陀罗。
可等他想掀翻碗时,眼前已经浮起重影。
老厨头的身影突然从他背后闪出来,枯瘦的手指精准点在他后颈大椎穴上。
杂役闷哼一声栽倒,陆明渊的暗卫立刻上前捆了个结实。
"带内室。"陆明渊踢了踢地上的食盒,残羹在青石板上洇出浑浊的黄,"用醒酒汤泼醒。"
内室烛火噼啪炸响时,杂役已经吐得眼泪横流。
他盯着陆明渊手中明晃晃的银签子,终于抖着嗓子招了:"是...是沈大姑娘身边崔嬷嬷的干儿子。
前日礼部周幕僚找到崔嬷嬷,说要...要查苏大人手里的'灶神密录'......"
"周幕僚?"苏小棠的指甲掐进掌心,"可是给礼部尚书写折子的那位?"
杂役点头如捣蒜:"周幕僚说,那密录里藏着能让龙椅不稳的东西,尚书大人要抢在三皇子前头......"
"够了。"陆明渊突然甩袖,银签子"叮"地扎进案几,"你当本公子不知道周某人是二皇子的人?"
苏小棠的后背沁出冷汗。
她想起半月前御膳房丢失的《齐民要术》残卷,想起陈阿四鞋底沾的御膳房后巷泥——原来从侯府到宫廷,从内宅到朝堂,这张网早就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织好了。
"小棠。"老厨头突然按住她发颤的手,"你娘当年被人推下井前,也说过'灶神的秘密能掀翻半片天'。
如今看来......"
"砰!"
院外传来急促的拍门声。
暗卫掀开帘子,手中托着块染了朱砂的黄绢,绢角还沾着未干的墨渍:"三皇子府的暗卫,说有密令。"
苏小棠展开黄绢,龙纹印鉴在烛火下泛着暗红。
密令只有八个字:"即刻入宫,面圣奏对。"
她的手指在绢上轻轻一抚,能摸到墨迹里未干的水痕——显然是刚写就的急件。
陆明渊凑过来看,眉峰微挑:"三皇子向来不管后宫事,如今突然召你......"
"我知道。"苏小棠将黄绢折成方块,塞进衣襟最里层,"是该去了。"她转身看向老厨头,"您帮我看着天膳阁,明渊......"
"我陪你到东华门。"陆明渊已经取了外袍披在她身上,"暗卫会清好路。"
更声传来第五遍时,苏小棠站在陆府门口。
她望着远处宫墙的轮廓,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一柄未出鞘的刀。
怀里的密令还带着体温,而她知道,这一去,灶神的秘密、朝堂的波谲、还有那藏在更深暗处的黑手,都将在金銮殿的琉璃瓦下,掀开新的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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