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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71章 火中问心
    天刚蒙蒙亮,苏小棠就站在了后院新砌的灶台前。

    青砖垒的灶膛里,她亲手劈的枣木柴正噼啪作响,火星子溅到她挽起的袖管上,在素色棉麻上烧出几个焦痕。

    "火祭第三式,五感通神。"她默念着《食经》里的批注,右手按在灶沿上。

    掌心刚触到被火烤得发烫的砖块,后颈突然泛起凉意——那是每次使用本味感知前的征兆,可这次不一样,凉意顺着脊椎往上窜,像有根细针在扎她的太阳穴。

    第一捧松针撒进火里时,她还能稳住呼吸。

    松脂遇热炸开的清香裹着枣木的甜,在晨雾里漫开。

    可当她试图用舌尖去"尝"那团火焰的温度时,喉间突然泛起铁锈味。

    眼前的火苗开始重影,先是两簇,接着三簇,最后全叠成模糊的金红色。

    "噗通"一声。

    她踉跄着扶住灶台,额角的冷汗滴进灶膛,在柴火上激出嗤嗤轻响。

    左手腕的银镯撞在砖头上,发出清脆的响,倒把她惊得清醒些。

    低头看时,手腕上不知何时浮起青紫色的血管,像条扭曲的小蛇,正顺着胳膊往手肘爬。

    "又失败了。"她咬着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上回练第二式时不过是腿软,这回竟连视物都模糊了。

    灶神的力量......真的是她能承受的吗?

    风卷着晨露拂过她的脸,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米香。

    她猛地抬头,目光扫过后院角落的小厨房——那里堆着她昨日新收的秋谷,米袋敞着口,几粒金黄的小米正从缝里漏出来,在青石板上滚成串。

    七岁那年的雨突然漫进记忆里。

    母亲蹲在柴房的泥地上,用破陶碗煮小米粥,木勺搅出的涟漪里映着她发青的脸:"小棠,这粥要慢慢熬,就像人心,得用最软的火煨着。"那天嫡母的鞭子打断了三根,可那碗粥的甜香,却盖过了所有疼痛。

    她突然松开攥着灶沿的手。

    青砖上留着五道月牙形的指痕,还带着她掌心的温度。

    转身时,裙角扫落了灶台上的《食经》,书页哗啦啦翻到"火祭篇","神罚"二字被晨露洇得模糊。

    小厨房里的陶锅开始冒热气时,徒弟阿竹揉着眼睛推门进来。

    小姑娘才十四岁,发辫还散着,看见灶前的身影愣了愣:"掌事?

    您不是说今日要练火......"

    "帮我剥把莲子。"苏小棠头也不回,手里正搓着一把新米。

    小米在她掌心滚来滚去,带着晒过太阳的暖,她闭着眼都能数出哪粒米是圆的,哪粒有点扁。

    本味感知竟在这时自己涌了上来,没有刺痛,没有眩晕,像春风漫过田埂,温柔得让她鼻尖发酸。

    阿竹剥莲子的声音很轻,咔嗒,咔嗒。

    苏小棠往锅里添了把红枣,又撒了撮切得极细的姜丝——母亲总说,秋凉了,胃要暖着。

    水沸的声音渐渐响起来,咕嘟咕嘟,像极了那年柴房里,母亲哼的不成调的曲子。

    "好香......"

    "像,像我娘煮的......"

    当她端着陶锅出来时,五个徒弟不知何时都围在了厨房门口。

    阿竹的眼睛红得像颗樱桃,二柱吸溜着鼻子,连最木讷的阿福都伸手抹了抹眼角。

    苏小棠舀了碗粥递过去,阿竹接碗时指尖发颤,吹凉了才小口小口抿着,眼泪啪嗒啪嗒掉进碗里:"我娘走前......最后给我煮的就是这个味。"

    陶勺"当"地掉进锅里。

    苏小棠望着徒弟们发亮的眼睛,突然想起火祭夜那碗参汤里的焦糊味——原来她一直弄错了方向。

    灶神的力量像把刀,可真正让食物有温度的,从来都不是什么神的馈赠。

    是阿竹剥莲子时指甲里的泥,是二柱偷偷往她药里加的蜜,是阿福每次把最好的蘑菇都留给她的傻气......

    "掌事?"阿竹轻轻碰了碰她的手。

    苏小棠这才发现自己在笑,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滴进碗里,把粥都染得更甜了。

    "明日起,火祭暂停。"她擦了擦脸,伸手揉乱阿竹的发辫,"先教你们熬这碗暖心粥,要让宫里每个当差的,都喝上一口热乎的。"

    夕阳把天膳阁的飞檐染成金红色时,陆明渊的脚步声从后院传来。

    他今天没穿常服,玄色官袍上还沾着点朝露,腰间的玉牌撞出细碎的响。

    苏小棠正蹲在灶前添柴,抬头时正撞进他深如寒潭的眼睛。

    "小棠。"他站在五步外,声音比往常低了些,"方才下朝时,我让人截住了个鬼鬼祟祟的。"

    灶膛里的柴火"轰"地燃得更旺,映得他眉峰上的阴影忽明忽暗。

    苏小棠望着他袖中若隐若现的半片绣金衣角,突然想起晨间青石板缝里的纸条——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陆明渊的玄色官袍被晚风吹得翻起一角,露出绣着云纹的里衬。

    他抬手时,半片绣金衣角从袖中滑出——那是朵并蒂莲,金线绣得极细,连花瓣上的脉络都清晰可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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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膳监司前任主管的信物。"他屈指一弹,那半片衣角便轻飘飘落在灶台上,"她十年前称病隐退,却在三个月前开始频繁接触御膳房的杂役。

    昨日截下的小太监身上,搜出了她写的密信,说要'取苏氏旧物,断灶神根基'。"

    苏小棠的指尖在陶锅沿上微微发颤。

    陶锅还留着粥的余温,却比不过她此刻胸腔里翻涌的热度。

    母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曾说过有位师姐最擅调香,能让"百味成诗",后来却因一道"九转归元汤"的秘方与她决裂。

    原来那些深夜里母亲对着空碗垂泪的日子,藏着这样深的旧怨。

    "她可能知道我能力的来源?"她仰头看陆明渊,眼底映着灶膛里跳动的火光,"或者......知道我娘当年为何被赶出产房?"

    陆明渊没说话,只是伸手替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

    他的指腹触到她耳后新添的薄茧——那是前日练火祭时被锅沿烫的。"我让人查过她的住处。"他声音放得极轻,像怕惊碎了什么,"西直门外,青竹巷九号,门楣挂着紫铜葫芦,院里种了三株老桂树。"

    苏小棠突然转身冲进偏房。

    她的脚步带翻了墙角的竹筐,晒好的干菌"哗啦啦"撒了一地,却顾不得去捡。

    妆匣最底层的檀木盒还锁着,钥匙在她颈间,贴着心口焐得发烫。

    打开时,盒底躺着支羊脂玉簪,簪头雕着半朵未开的莲,正是母亲入殓前塞在她手里的。

    "当年我娘说,这簪子是她入门时师傅给的。"她对着夕阳举起玉簪,玉身被染成蜜色,"她说'若有一日遇到过不去的坎,就用血问问它'。"

    陆明渊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

    他的影子笼罩住她,连玉簪上的光都暗了一瞬。"要我回避?"他问,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

    苏小棠摇头。

    她咬破食指,血珠刚渗出来,就被她按在簪尖。

    凉丝丝的触感从指尖传来,比数九寒天的井水还冷。

    就在她要抽手时,玉簪突然泛起幽蓝的光——不是荧光,是真正的火焰,从簪尖腾起半寸高,映得她的脸忽明忽暗。

    "这是......"她倒抽一口凉气。

    那火焰不烫,反而带着种熟悉的温暖,像小时候母亲用掌心焐她冻红的手。

    记忆突然翻涌:七岁那年暴雨夜,母亲跪在柴房里替她擦药,烛火映着她发间的玉簪,也是这样幽蓝的光,"原来娘早就知道......"

    陆明渊的手覆上她持簪的手背。

    他的体温透过皮肤传来,将那丝冷意驱散得干干净净。"是灶神之力的认可。"他低头盯着那簇幽蓝火焰,喉结动了动,"我查过古籍,灶神转世者的本命物,会在血脉觉醒时显灵。"

    苏小棠突然笑了。

    她把玉簪小心别回鬓间,火焰却没有熄灭,反而顺着簪杆爬上发梢,在暮色里像颗幽蓝的星。"我要去见她。"她转身看向陆明渊,眼里有从未有过的清明,"火祭可以等,但我娘的真相不能再等了。"

    天膳阁的飞檐在晨曦里镀上金边时,苏小棠站在门前。

    她换了身月白粗布衫,腰间系着靛青围裙,发间的玉簪用蓝布包了,只露出一点幽蓝的光,像藏在云里的星子。

    "当心她的调香术。"陆明渊替她理了理被晨露打湿的袖角,"膳监司的人能让帝王尝出二十年的旧梦,也能让你在一碗汤里失了心智。"

    "我带着这个。"她指了指发间的蓝布,又拍了拍腰间的食盒,"还有阿竹他们熬的十锅暖心粥——人心若暖了,再毒的香也侵不进来。"

    陆明渊突然伸手,将她鬓边的蓝布又系紧了些。

    他的指尖擦过她的耳垂,留下一片温热。"我在巷口的茶棚等你。"他说,"若半个时辰没见你出来......"

    "我知道。"苏小棠打断他。

    她望着东边渐亮的天际,深吸一口气,转身往巷口走去。

    晨雾里,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发间的幽蓝火焰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像盏引魂灯。

    走了十步,她突然回头。

    陆明渊还站在天膳阁门前,玄色官袍在风里猎猎作响,像座山。

    她对他笑了笑,可那笑只到嘴角,眼底浮起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哀伤——她想起昨夜火祭时,《食经》里被洇湿的"神罚"二字。

    有些事,一旦开始,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青竹巷的石板路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响。

    苏小棠摸了摸腰间的食盒,里面的粥还温着。

    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撞着玉簪上的幽蓝火焰。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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