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之知道，不能再耽搁了。

    他深深看了那汉子一眼，将这份恩情和疑惑死死记在心里。然后转身，咬着牙，向着管道深处无尽的黑暗，蹒跚走去。

    排水管道内黑暗、潮湿、恶臭，仿佛没有尽头。

    沈砚之拖着疲惫不堪、满是伤痛的身体，凭借着求生的本能和对黑暗的逐渐适应，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摸索。

    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脚下冰冷的污水和胸腔里灼热的喘息是真实的。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还有隐约的风声。出口快到了！

    他鼓起最后的气力，加快脚步。光亮越来越大，最终，他爬出了一个半掩在荒草和淤泥中的巨大圆形管道口。

    冰冷的、带着自由气息的空气涌入肺部。虽然依旧夹杂着硝烟味，却让他精神一振。

    他贪婪地呼吸着，环顾四周，这里是一片荒凉的干涸河床。远处是平州城模糊而火光冲天的轮廓，他确实已经身在城外了！

    逃出来了！他真的从那个炼狱里逃出来了！

    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便被更深的茫然和虚无所取代。

    接下来呢？往南走？像那个黑瘦汉子说的，去找一条生路？然后呢？像个孤魂野鬼一样活着？忘记血海深仇？忘记那些扑朔迷离的真相？

    他不甘心！

    就在他站在荒草中，不知所措之际，旁边一堆茂密的芦苇丛突然剧烈晃动起来！

    沈砚之吓得猛地后退一步，紧张地握紧了怀中那把锈蚀的匕首。

    芦苇分开，一个人影踉跄着跌了出来，摔倒在地上。当看清那人影时，沈砚之的呼吸几乎停止了！

    是陈九！

    他竟然没死？！

    但此时的陈九，与之前判若两人。他浑身浸透鲜血，脸色苍白如纸。胸口和腹部有几个明显的、还在汩汩冒血的弹孔和刀伤，几乎成了一个血人！

    他仅凭着一股惊人的意志力支撑着，抬起头，看到沈砚之。那双曾经精明闪烁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涣散和急切。

    “兄……兄弟……”陈九的声音微弱得如同呓语，带着血沫：“……果然……等到你了……那小子……还算靠谱……”

    他指的显然是那个黑瘦汉子。

    沈砚之扑了过去，跪倒在泥地里，看着陈九这惨烈的模样，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恨他？疑他？还是……救他？

    “你……你没死？！那天爆炸……”沈砚之的声音颤抖。

    陈九咧了咧嘴，想笑，却咳出一大口血：“……假……假的……总得……留个后手……骗过陆峥年……也骗……骗过其他人……”

    他的气息越来越微弱。

    “其他人？是谁？你到底为谁做事？！”沈砚之抓住他的肩膀，急切地追问，这是解开所有谜团的关键！

    陈九涣散的目光似乎凝聚了一瞬，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嘲讽，有怨恨，也有一丝解脱。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艰难地抬起一只手。死死抓住沈砚之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

    “听……听着……兄弟……没……没时间了……”陈九的声音断断续续，却带着一种回光返照般的急切：“……我……我不叫陈九……我也……不是陈家的人……”

    虽然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沈砚之还是感到一阵寒意。

    “……真……真正的陈九……早死了……我……我是大帅……赵承业……早年安插在……黑市里的……眼睛……”他每说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力气，鲜血不断从嘴角涌出。

    赵承业的人？！沈砚之如遭雷击！一直煽动他复仇、看似与赵承业为敌的陈九，竟然是赵承业的人？！

    “为……为什么……”沈砚之难以置信。

    “……搅浑水……盯着……周阎王和……陆峥年……他们……势力太大……大帅……不放心……”陈九的眼神开始飘忽：

    “……沈家的案子……正好……是个由头……让你……你这把复仇的刀……去咬他们……最好……两败俱伤……”

    真相如同最冰冷的匕首，刺穿了沈砚之的心脏！原来如此！从头到尾。他都是赵承业用来制衡手下、甚至清除异己的工具！而陈九，就是操纵这把工具的手！

    那所谓的仇恨，所谓的合作，所谓的寻找真相……竟然全是戏码！是一场被更高权力操纵的、残酷的木偶戏！

    “所以……你给我的消息……那些线索……”沈砚之的声音嘶哑。

    “……半真……半假……真的……让你信……假的……引他们斗……”陈九的气息越来越弱：“……最后……杀陆峥年……也是……大帅……最后的……试探……和……清……”

    他的话没能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沈砚之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恶心和荒谬！他以为自己是在复仇，却不过是被仇人当枪使，去攻击另一些仇人！

    “那……那我父亲……的案子……证据……”他抱着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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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九涣散的目光中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或许是真实的笑意，但那笑意冰冷而残酷：

    “……证据……早……早没了……周文甫……做事……怎么会留……尾巴……陆峥年……当年……或许……犹豫过……但……他不敢……也……没能力……保住……”

    最后一丝希望彻底破灭。沈砚之浑身冰冷。

    陈九的手猛地用力，将沈砚之拉近，用最后的气力。在他耳边吐出破碎而血腥的低语：“……兄弟……对不住……利用了你……但……告诉你……这些……算……两清……”

    他的身体开始剧烈抽搐，眼神彻底涣散，仿佛在看某个遥远的地方。

    “……城南…………鸽子弄……七号……地下……有……有东西……或许……对……对你……有……用……”这是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如同谜语。

    说完，他抓住沈砚之胳膊的手猛地松开，脑袋一歪。眼中最后一点光芒彻底熄灭。

    这个充满谎言、扮演了无数角色、最终也沦为弃子的情报贩子。死在了这片冰冷的荒滩上，带着所有的秘密和罪孽。

    沈砚之呆呆地跪在那里，看着陈九逐渐冰冷的尸体，久久无法动弹。

    最后的交易完成了。用真相，交换了死亡。而他得到的，是一个更加破碎的世界和一个不知所云的地址。

    所有的羁绊，所有的算计，所有的痛苦，最终都化为虚无。

    他缓缓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平州城的方向，那里依旧烽火连天。然后，他转过身，步履蹒跚地，向着未知的南方，一步一步走去。

    南方的天，说变就变。方才还是阴云密布，转眼间豆大的雨点就砸落下来。很快连成一片冰冷的雨幕，冲刷着泥泞的道路和焦黑的土地。

    沈砚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雨水顺着他破烂的衣衫往下淌。带走些许血污，却带不走那浸入骨髓的寒冷与茫然。

    陈九临死前的话，像恶毒的诅咒，在他脑中反复回响。真相？那算什么真相？不过是更丑陋、更令人作呕的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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