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卷着沙砾,打在百草堂的木招牌上,发出细碎的噼啪声。王宁站在柜台后,指尖捻着最后几片当归,眉头拧成了疙瘩。药柜里大半抽屉都见了底,滋补肝肾的药材尤其紧缺——这半年荒漠少雨,进山采药的药农跑断了腿,带回的药材也只够塞个缝。
“哥,要不我再跟李伯去趟黑风口?”王雪背着半旧的竹编药篓,辫子梢沾着点黄草屑,鼻尖冻得通红。她刚从镇外回来,篓子里只有寥寥几株干枯的沙棘。
王宁抬头看她,妹妹袖口磨破了边,露出的手腕上几道被棘刺划的红痕。他摇摇头:“黑风口那片沙化得厉害,这时候去太险。”正说着,门帘被风掀起,带进一股寒气,郑钦文佝偻着背挪了进来。
这汉子约莫四十岁,眼泡肿得像含着水,眼珠浑浊得看不清瞳仁。他一进门就往柜台上趴,粗粝的手掌死死攥着王宁的袖口:“王大夫,我这眼……怕是要瞎了。”他声音发颤,另只手往怀里掏,摸出个布包,打开是几枚皱巴巴的铜板,“就这些了,您再想想办法。”
王宁掰开他的眼皮细看,结膜红得像充血的蛛网。这是肝肾精血亏耗太久,连带着眼睛也熬干了。他叹了口气,将铜板推回去:“钱先拿着,我给你调调方子。”转身要去配药,却发现熟地、菟丝子都空了,只剩下些清热的苦楝皮,哪能治这种虚症。
张娜端着刚炮制好的甘草过来,见这情形,轻声道:“要不……试试用沙枣仁代替?虽然力道差些,总比没有强。”她素色布衫的袖口沾着圈蜜色药渍,那是早上熬蜜炙黄芪时蹭上的。
王雪在一旁听得急,忽然一拍药篓:“对了哥,李伯说黑风口背面的沙沟里,长着种红果果,说是牲口吃了特别精神。要不我去采点回来?”
王宁皱眉:“野果子哪能随便入药。”
“可郑大哥等不起啊!”王雪眼睛亮得像星子,“我去看看就回来,要是不对,绝不乱采。”说着不等王宁应,抓起篓子就往外跑,辫子在空中甩成道弧线。
张娜望着她的背影叹气:“这丫头,性子跟年轻时的你一模一样。”
王宁没接话,重新给郑钦文诊脉。这汉子常年在荒漠里放羊,风餐露宿,肝肾早被掏空了。他正思忖着,门外传来王雪的呼喊,声音里带着雀跃:“哥!你看我带啥回来了!”
只见王雪抱着个布包冲进屋,布一展开,满室都映得亮堂——那是满满一包鲜红的浆果,圆滚滚的像小红玛瑙,蒂上还沾着沙砾,透着股清冽的甜香。王宁瞳孔一缩,伸手捏起一颗,果皮薄得能看见里面的籽,放在鼻尖一闻,甘味里带着点微酸。
“这是……枸杞?”他喃喃道。《本草》里说的“明目子”,果实红如丹砂,味甘性平,正是滋补肝肾的良药。只是这荒漠小镇向来少见,他也是在药典插图里见过。
张娜凑近细看,指尖轻轻抚过果实:“这果子长得精神,蒂部带点白霜,像是得了好日光。”她取来竹筛,小心翼翼地把果实倒进去,“我先挑拣干净,去蒂晒干试试。”
郑钦文在一旁看得发愣:“王大夫,这红果果能治我的眼?”
“《本草》里说它能‘益精明目’,”王宁蹲下身,平视着他浑浊的眼睛,“你且等两日,我配好药就送过去。”
两日后,张娜把晒干的枸杞取出来,果皮皱成了暗红色,却更显醇厚。王宁配了菊花、桑叶,加了这把枸杞,煎汤给郑钦文送去。又过三日,天还没亮,百草堂的门就被砸得砰砰响。王宁以为出了岔子,慌忙开门,却见郑钦文站在门口,眼睛虽然还红,却能看清几步外的东西了。
“王大夫!我能看见您药铺的招牌了!”他激动得声音发哑,手里捧着半袋新摘的沙枣,“这红果果真是神了,喝了三副药,眼睛里像开了扇窗!”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上午的功夫,半个镇子的人都知道了百草堂有“红果神药”。王雪坐在门槛上,数着竹筛里新晒的枸杞,忽然指着远处:“哥你看,回春堂的刘二狗在那边鬼鬼祟祟的。”
王宁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刘二狗穿着件灰扑扑的短褂,正蹲在墙角,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百草堂的门。他心里掠过一丝不安——这孙玉国的手下,怕是盯上这红果子了。风又起了,卷着枸杞的甜香飘向远方,像是在预示着什么。
刘二狗揣着半袋偷摘的枸杞,跌跌撞撞闯进回春堂时,孙玉国正用银簪挑着茶沫。他斜眼瞥了眼那袋沾着沙泥的红果,三角眼吊得更高:“这野果子能治病?王宁怕不是急疯了。”
“孙掌柜您瞧,”刘二狗哈着腰,把果子往柜台上倒,“郑钦文那瞎子都能看见东西了,镇上的人现在都围着百草堂转呢!”他手背上还留着被枸杞枝棘刺划的血痕,是昨天偷偷去沙沟采摘时弄的。
孙玉国捏起颗果子,嫌恶地丢回袋里。他穿着件簇新的锦缎马褂,手指上的玉扳指在阳光下泛着油光——这是前几日从钱多多那里预支的货款买的。“不就是些野果果么,”他冷笑一声,“王宁想靠这玩意儿抢生意?没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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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下午,刘二狗就扛着个门板,在镇口敲得震天响。“大伙儿听着!”他唾沫横飞,把那袋没去蒂的枸杞举得老高,“百草堂用的就是这玩意儿!郑钦文那是碰巧好转,你们谁要是敢吃,保准上吐下泻!”
正赶集的村民们顿时炸开了锅。有人攥着刚从百草堂买的药包,犹豫着要不要扔;有人想起自家男人常年腰疼,本想去抓药,此刻也缩了脚。
王宁正在后院翻晒枸杞,听见前堂吵嚷,出来就见几个村民举着药包质问:“王大夫,刘二狗说这红果是毒果子,到底是不是真的?”
“枸杞入药自古有之,”王宁拿起竹筛里的干枸杞,果皮暗红透亮,“你们看,这是去蒂晒干的,性平味甘,怎么会有毒?”
“可刘二狗说他亲眼看你给郑钦文下毒!”一个瘦高个村民喊道。
王雪气得脸通红,攥着药篓就要冲出去理论,被张娜一把拉住。张娜悄悄拽了拽王宁的袖子,低声道:“别跟他们吵,孙玉国就是想搅浑水。”她素色的布衫被人群挤得皱了些,沾着的枸杞碎屑却依然整齐地落在衣襟一角。
混乱中,钱多多摇着把折扇踱了过来。他穿着件湖蓝色绸衫,腰间挂着个装药材的小锦囊,走到王宁面前时,扇子“啪”地合上:“王掌柜,孙某说的不假。我这批外地枸杞,可是正经道地药材,比你这野果子靠谱多了。”他晃了晃手里的货单,“孙掌柜已经全定下了,一两银子一斤,童叟无欺。”
“一两银子?”村民们倒吸口凉气。往年枸杞不过二十文一斤,这价钱翻了五十倍。
孙玉国适时地从人群后走出来,皮笑肉不笑地说:“一分价钱一分货。王掌柜要是拿不出凭证,还是别拿乡亲们的性命开玩笑了。”他身后跟着两个伙计,抬着个贴着“正宗枸杞”封条的木箱,故意在百草堂门口打开,里面的枸杞颜色暗沉,透着股陈腐气。
王宁看着那箱枸杞,眉头紧锁。这分明是储存过久的陈货,多糖早被虫蛀了大半,药效十不存一。可村民们哪里懂这些,只看见回春堂有“正经药材”,渐渐都围了过去。
接下来几日,百草堂门可罗雀。王雪气不过,偷偷跑到沙沟,想多采些枸杞回来证明清白,却见刘二狗带着两个地痞,正用锄头刨枸杞丛。那些刚挂果的枝条被连根拔起,鲜红的果实落了一地,被踩得稀烂。
“你们住手!”王雪冲过去,抱住一根被刨倒的枸杞枝,枝条上的棘刺扎进掌心,渗出血珠也没察觉。
刘二狗狞笑着踹了一脚枸杞丛:“孙掌柜说了,这野地的东西,就该烂在野地里!”他伸手去推王雪,却没留意脚下的沙坑,猛地向后倒去,后腰正撞在一块尖石上,顿时疼得龇牙咧嘴,站都站不起来。
王雪顾不上理他,蹲下身心疼地捡拾地上还完好的果实。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辫梢沾着的沙粒闪着金光,像撒了把碎星子。
回到药铺时,王宁正对着药典发呆。张娜在灯下炮制药材,案几上摆着几包枸杞,有的去了蒂,有的没去蒂,旁边放着小秤,正仔细称量不同炮制方法的重量差异。见王雪掌心带伤,她赶紧取来紫草油,一边涂药一边叹气:“这孙玉国,真是没底线。”
“哥,咱们不能就这么算了!”王雪眼眶通红,“那些枸杞丛被他们刨了大半,再不想办法,连药材都没了。”
王宁放下药典,指尖在“九晒九晾”四个字上摩挲良久。忽然,他抬头看向窗外——暮色里,一道纤细的身影正站在街角的老槐树下,穿着件月白色的布裙,手里提着个药箱,目光似乎落在百草堂的药幌子上。
“那是谁?”张娜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不知道,”王宁摇摇头,“但看她站的方向,倒像是在看咱们晒的枸杞。”
夜风卷着药香掠过街道,回春堂的灯还亮着,隐约传来孙玉国得意的笑声。王雪攥紧了拳头,掌心的刺痛提醒着她,这场关于红果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那道月白色的身影在槐树下立了许久,直到张娜端着晾晒枸杞的竹筛进屋,才缓缓走过来。门环轻叩三下,声音清得像玉珠落盘。
王宁开门时,正撞见她抬手拢了拢鬓边的碎发。这女子约莫二十七八岁,发髻挽得一丝不苟,插着支铜制的药铲簪子,月白裙裾上绣着暗纹的枸杞藤,裙摆扫过门槛时,带起缕若有若无的药香——不是寻常的草药味,倒像是多种干果混合的醇厚香气。
“在下林婉儿,”她微微颔首,目光落在王宁指间的枸杞上,“听闻贵铺有‘明目子’,特来一观。”
王宁侧身让她进屋。药铺里弥漫着淡淡的焦苦味,那是张娜正在炒制的杜仲。林婉儿走到药柜前,指尖轻轻拂过标着“枸杞”的抽屉,忽然停住:“这枸杞虽好,却少了道关键工序。”
王雪正蹲在灶边添柴,闻言猛地抬头:“你懂药材?”她掌心的伤还缠着纱布,是昨日护枸杞丛时被棘刺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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