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孙悟空眼睁睁看着猪八戒与唐僧二人掉入深不见底的洞中,却只赶到崖边张望,并无动作。
知这唐和尚武艺高强,之前又于五庄观内吃了镇元子的草还丹,虽仍未脱了凡胎,但早已异于常人。
小小一洞,不至于摔死他!
至于猪八戒,嘿嘿,这呆子平日偷懒耍滑、嘴刁心大,屡屡欲给唐和尚进谗言,要教他误会自己!
亏得唐和尚见多识广,大都不予理会,今日活该这呆子受此一难。
但孙悟空等了一阵,侧耳聆听,仍未听到洞底二人的落地声,大感奇怪。
运起火眼金睛,朝洞中看去,只见底下竟一片漆黑,竟看不出个究竟,孙悟空不禁大骇,金毛悚立,抠了抠手背,跳脚懊悔。
糟了,是俺老孙托大,未曾想此洞是个有来历的!
这下可怎生是好?
自己也跳下去?
孙悟空摸出金箍棒,拿在手中,伸入洞中测量起洞下的深度,一端不断变长,却很快孙悟空就感觉到了底。
“哦?”
孙悟空眨眨眼,原地一跳,收回金箍棒,提在手中,感觉有几分不对劲。
“师父,师父?呆子?”
半晌洞下仍无回应,孙悟空歪头思考了片霎,赶紧出了洞,飞到云层上,找到隐藏在一朵云中的护教伽蓝与六丁六甲。
提棒喝道:“你们还我师父来!”
掐了隐身诀的伽蓝与六丁六甲急忙现身,还未来得及行礼,其中一人,已被孙悟空咬牙拽住手臂,提上前来,呲牙威胁道:“呵!你们还我师父来!”
他们面色悲苦,忙劝慰道:“大圣息怒,大圣息怒,小的们实不知大圣此言何意啊?”
孙悟空一把推开那人,砸入人堆中,冷笑说:“俺老孙本带着八戒随师父前去追杀那尸魔,不承想那尸魔藏身洞内,还有一个深不见底的大洞。
我师父和二师弟不慎掉入洞中,便再无回音。
可俺老孙用金箍棒一测,那洞底也就百丈来深,你们说,你们是不是将我师父、二师弟藏起来了?”
护教伽蓝、六丁六甲互视一眼,心中惊骇不已,忙又点头哈腰求饶道:“大圣,大圣,冤枉啊大圣!吾等奉玉帝、佛祖之命,在此相护取经人,怎敢藏起三藏法师,误了取经大事呢?”
“既然你们说不是你们。但如今,我师父和二师弟不见了,那你们说怎么办?”
他们彼此传音沟通一番,六甲中一人方道:“这样吧,我与大圣先一道入洞探查,若我与大圣久未寻到三藏法师与悟能,伽蓝便前去南海珞珈山寻观音菩萨,如何?”
此言切中了孙悟空之意,他自无不应,又按下云头,交代盘腿在一个木箱上抄写的沙僧一句,“沙师弟你在此看好行李,师父和那呆子掉入洞中不见了,我去寻寻。若俺老孙也失了联系,你莫慌,自会有观音那婆娘会来。”
沙僧头也不抬地应了声,抄写得手半点不停。
孙悟空见状,不由抢过沙僧捡来的树叶,撕了个粉碎,“别抄你那破管理条例了!烦死了!”
沙僧又急又气,蓦的站起,但自知不是孙悟空的对手,只得闷闷道:“大师兄,你以为我想抄吗?那和尚每晚都要检查一遍,才肯睡觉!”
孙悟空不由忆起流沙河畔的情景,就倍感好笑。
若不是观音那婆娘竭力拦住,恐怕这会儿沙师弟已经去地府投胎了。
一时捂嘴笑道:“谁让你吃了那唐和尚之前足足九世,你还别的人都不吃,专吃他!”
沙僧分外懊悔,嘟囔道:“那分明都是菩萨安排的,要怪,也该怪菩萨去,怎能怪我?”
孙悟空也不欲同他多言,他还挺喜欢唐和尚,颇合他的脾性。
这和尚看似鲁莽粗鲁,实则粗中带细。
若不是观音曾打晕了他,变成他的模样,骗自己戴上金箍。
教唐和尚醒来后得知,也是头一个就要冲上去打观音,还一直琢磨怎么帮自己取下来。
这一路上,唐和尚也从没念过紧箍咒。
他朝沙僧挥了挥手,交代了两句,便同在旁等候的六甲重回了洞中,二人飞身下去,乍然如坠黑暗,顷刻便看不见同时飞下的彼此。
孙悟空维持火眼金睛的状态,手提金箍棒,警惕往下飞了一阵。
忽感觉两边有两条平行的绿线一闪,但再看去,又无所踪。
正心怀警惕间,突地前方白炽光大亮,教孙悟空不由抬手,挡住眼前亮光。
忽鼻尖飘来一阵花香,脚下感觉似乎触地。
孙悟空方渐渐挪开毛绒绒的手臂,发现脚下泥土略微湿润,似乎才下过雨。
再观此地桃花灼灼,乃一片陌生的桃林。
孙悟空心头不禁有几分没由来的慌张与烦躁,快速拂开遮挡视线的桃枝,往前跑去,口中却是呼道:“师父?师父?呆子?呆子?你们在这里吗?”
但见前方突兀出现一抹白影,孙悟空急忙刹住脚,从背影看去前方仿佛是一个女子。
可此处怎会有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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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好抱拳,客气问道:“这位女菩萨,不知你可见过一个高大的黑脸和尚与一只人身猪头的猪妖?”
女子肩膀微微颤动了一下,款款回首,只见她如清水芙蓉,黛眉如画,一双水杏眼中眸含春水,樱唇微启,声若幽谷莺啼,娇滴滴唤了声,“孙悟空,是你吗?”
孙悟空身形一震,胸腔中心跳如擂,意识仿佛一分为二,有几分不受控制,张了张唇似要对她说些什么。
却是只从口中,再次问道:“女菩萨,你究竟见过一个和尚和猪妖没有?”
恍然间,那女子突地立在了孙悟空的面前,她从如流云般的广袖中伸出一只纤纤素手。
轻柔地抚过孙悟空头顶所戴那一个金箍,孙悟空立时浑身汗毛竖起。
想要转身逃跑,双脚却似不受自己所控,如钉在地,他不禁只能无力地闭上眼,耳畔缭绕着那女子的叹息:“孙悟空,你终究还是走上了取经路。”
说罢,感受到似乎那女子抚过金箍的手离开,孙悟空渐而睁眼,便见眼前女子仰头望天,惨笑道:“终究,你我,都是提线木偶。不论轮回多少遍,也永远,永远,逃不出这漫天神佛的操控啊。”
孙悟空眼露迷茫,轻声问:“何意?”
女子却只是摇摇头不言语,泪眼凝望着面前的猴,欲要伸手触碰他的脸,但伸出的手又于半空顿住。
她只假作阳光的扬起一个凄苦的笑,螓首微歪,梨花带雨地问:“孙悟空,还记得吗?你说还是做妖自在,若我愿意,必当为我打上天庭,让我做天后。”
天后?
孙悟空瞬间浑身大震,骤然想起唐和尚自离了五庄观后,这一路眼神古怪地盯着自己。
好教孙悟空毛骨悚然,逼问他究竟何意。
他方说做了一个诡异的梦,梦到自己跟一个白骨化作的妖魔卿卿我我,还要为了一个妖魔打上天庭,让她做甚的天后?
孙悟空恨不得打死这胡乱做梦的和尚,笑话!
他一只猴就算喜欢,也该喜欢一只倾国倾城的母猴!
你们这种浑身没两根毛的两脚兽有什么好喜欢的?还是已化作白骨骷髅的两脚兽?
孙悟空听得此言,大骇不已,忙问:“你是白骨精?”
那女子霎时止住泪珠,目光灿若明星,惊喜呼道:“空空,你想起我了?”
但女子正双手交握,害羞扭捏之际,岂知孙悟空已召出金箍棒在手,提棒做势欲打,冷笑问:“好哇!果然是你这尸魔在装神弄鬼,说!究竟将我师父和呆子藏哪儿去了?”
女子见孙悟空凶恶恐吓之状,脸上喜色乍然凝固,瞬息转为煞白。
她含着不可置信,连连摇头,目中重新泪珠不断滚落,樱唇翕动,喃喃道:“你……你,你果然还是不记得我了。也对,也对,他们怎敢让你记得呢?”
女子视线移到金红的金箍棒上,苦笑道:“第九世了,孙悟空,你还是要打死我吗?”
孙悟空登时一头雾水,不太搞得懂这尸魔在玩什么花样,“哈?”
忽而狂风大作,从枝头飞落朵朵桃花遮蔽了孙悟空的视线。
隐约从一片桃粉中,见那白衣女子浑身颤栗地仰天大笑,像是在对谁哭喊道:“第九次!你们亲手让空空活活打死他的爱人足足九次,你们,好狠的心啊!”
什么玩意?
孙悟空尚不明所以,手中的金箍棒竟如有灵性,自己开始变长、变大,笼罩在女人的头顶,当头落下。
等等,俺老孙还没来得及问清楚,此妖究竟将和尚和八戒弄哪儿去了?
岂料棒下女人不闪不避,仰天看了眼徐徐砸下的金箍棒,却盈盈冲孙悟空的方向,笑道:“空空,不论多少次,我不怪你,我从来不怪你,怪只怪……昔年在蟠桃园内,我彩霞和空空你相遇太晚。”
她仰头,张开双手,直面下落的金箍棒。
彩霞闭上眼,眼角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嘴角扬起一丝笑意。
放大地金箍棒夹带无穷桃瓣,击出滚滚烟尘。
冥冥中,似有无数人声:
“彩霞仙子妄动凡心,助妖猴搅乱蟠桃宴,着令其贬入凡间,生生世世不得入仙籍。”
有人声若洪钟道:“陛下,贫僧有一计!”
“天庭绝情断爱,泯灭人性,拆散了无数有情人,如何堪为六界之尊?今日,俺老孙就要反了这天!”
“这一子,佛老可还满意?”
烟尘散尽,环望四周又是一片黑暗,脚下只一突兀地悬崖。
孙悟空茫然四顾间,忽又听得无数嘲哳人音,在他耳畔絮絮叨叨:
“西游啊,都是神仙们的一场阴谋。”
“不,西游是修心之旅。”
“齐天大圣才是孙悟空,斗战胜佛是被替换的六耳猕猴。”
“不对,不要阴谋论。”
“你们太天真了!”
“我只认齐天大圣!西游早被重新定义了,你们不认,你们就是汉奸,就是不爱国!”
“我只爱看大闹天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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