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浮岛，赤焰还对青鸟的行为很不解，“这青鸟比蝎无殇还轴，三百年就为送一封信，翅膀断了都不放弃，傻不傻？不过就是一个救命之恩，早就报完恩了。”

    在赤焰的认知里，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的。

    星琅的白衣身影与万象匣同时闪烁，他看着赤焰，他比赤焰生存的时间长，经历也多，看得更透：“有些坚持，在外人看来是傻，在自己心里是本分。它既然答应了那人，自然是想做到，最后的执念一消，也了了此因果。”

    白璃望着远处渐渐明亮的星辰，冰蓝色的瞳孔里映出星图，他突然笑了笑：“说不定哪天这青鸟会从这浮岛边路过。”

    小茉笑着摇头，她觉得不会。

    她感觉，白竹会消失，这浮岛以后也会消失。

    她转身朝着紫府的方向走去。淡紫色的灵力在她身后拖出温暖的光轨。

    而此时雾散之后的云梦泽，融入傍晚的霞光里。水面上还残留着细碎的光斑，带无数封被风吹散的信，带着三百年的等待，各自飞向了该去的地方。

    只是那些等信的人，已经不在了。

    紫府云殿的窗台上，青色的纹路已经淡去，只留下一道浅浅的印痕，像阳光下的羽毛影子。风从窗外吹来，带着桃林的青草香，吹散了羽毛留下的最后一丝气息。

    紫府云殿外面的池子里，先前白竹带回的莲子突然发了芽。嫩芽穿透水面，在霞光中舒展成荷叶，叶心盛着颗水珠，水珠里浮出朵粉色的荷花——花瓣层层叠叠，却在最中央缺了块，像被什么啃过，花茎上缠着根透明的丝，丝的另一端，系着颗小小的泥团。

    回到浮岛的人都被紫府云殿前的荷池发出的气息吸引了过去。

    赤焰是急性子，他先一步靠近荷池，一眼就看到了荷池里唯一的灵植。

    “是‘莲衣’的灵荷。”赤焰伸手轻点荷叶。

    哪知那水珠突然炸开，赤焰吓得后退两步。

    而荷花的影子在地上扭曲成个少女的模样，少女穿着藕荷色的长裙，裙摆沾着污泥，正对着水池哭泣。

    小茉与白璃一前一后跟在星琅后面，看到赤焰伸手，也看到了影子。

    小茉知道在这方世界，她与白璃是外来者，而星琅知晓的事比赤焰多得多。

    星琅本来就是出来处理异常的，他靠近荷池：“这荷花精本住在‘镜湖’的莲塘里，三百年前是莲塘里的花魁，这荷花能结出‘忆莲籽’，吃了能想起最珍贵的回忆，后来却被人挖走了莲藕，从此花精被困在残荷里，连花形都聚不全。”

    “只是为何这里有那荷花精的莲籽？”

    星琅回忆过往之时，赤焰又凑到影子边，鼻子还对着少女轻嗅。

    小茉觉得画面太不美观，刚想拉他。

    他却闻到了异味，突然打了个响鼻：“这影子里有‘断情粉’！”

    星琅听到了赤焰的话，低头看地上的影子，语气淡淡：“是用那荷花精的莲藕炼的，这断情粉能让人忘了最重要的人，最后变成没有意识的泥土，莲衣三百年前就疯了，把自己的莲子都扔进泥里。”

    “她不想别人再借她的忆莲籽回忆往事。”

    “那这影子出现在这里想干嘛？”白璃问出自己心里的疑惑。

    他才不想知道这荷花精的过往，他只想快点解决这些问题后，等炎灵珠出世。

    “你们看。”星琅指尖的金色灵力顺着花茎游走，水珠中的镜湖影像渐渐清晰。

    湖中央，一红色亭子，金色牌匾上的“残荷亭”三字已残缺角，一绿衣女子正坐在断梗上，她的裙角与残破的荷叶连在一起，手里攥着半块莲藕，藕孔里塞着张泛黄的纸，上面写着字已看不清了。

    亭外的水面漂着无数烂荷叶，每个叶面上都刻着名字，显然是借过忆莲籽的人名。

    “这纸是‘墨生’写的。”星琅解释道。

    他指尖的灵力触到纸角的墨迹。

    字里藏着的那段记忆显现。

    星琅继续道：“三百年前墨生是个落魄书生，在镜湖旁的破庙读书，与莲衣相识，每天都帮她清理塘里的杂草。”

    星琅顿了顿，“墨生想不起亲生父母是谁，莲衣用忆莲籽帮他想起了家乡的情景，他幼时被拐，忘了来处，只记得家乡的那条路。后来墨生说要回家乡接母亲，临走前挖了节莲藕作信物。”

    “他说‘等我回来娶你’，却再也没回来，莲衣的莲藕就是那时被他挖走的。”

    星琅话音刚落。

    万象匣突然发出一阵轻响，匣身的金纹与九块玄晶同时亮起。

    此时画面中的镜湖发出一阵湖水翻滚的声音。

    眼前荷池里的荷叶突然开始枯萎。

    想来是莲衣的灵识快耗尽了，她的花瓣正在一片片脱落。

    而画面中的断情藕戾气已经蔓延到整个湖面，最后一点忆莲籽的灵力快散光了。

    “要去镜湖吗？”小茉问道。

    她认为这次只是个小小的花妖，星琅应该不一需要她嘴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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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星琅抬手将荷叶的枯萎止住，指尖的灵力开始流转，“断情藕的怨气三百年没散，莲衣的魂魄已经和残荷缠在一起，再等三个时辰，她就会和莲塘一起变成沼泽，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那些被断情藕影响的魂魄，也会永远活在记忆里，不想入轮回，变成缚灵。”

    这是星琅不想看到的，他需要平衡。

    小茉知道界面守护者的想法，无非是想保持平衡而不被那么快迎来大劫。

    众人瞬移到镜湖时。

    镜湖的水面，无一缕微风，平得像块琉璃镜面。

    水面倒映着蓝天白云，水底下的水流很慢，却在触及莲塘的地方变得浑浊。

    荷塘漂着无数残破的荷叶，叶面上的名字被水泡得发胀，有的已经模糊不清。

    灵力结界外，几个村民的虚影在岸边徘徊，他们眼神空洞无神，显然被断情藕迷了心智，正无意识地往水里走。

    星琅抬手定住那些人的身形。

    “前面那就是残荷亭吗？”白璃怒吼一声，抬手拍散欲缠过来的水丝。

    被拍散的水丝在结界外面凝成小小的冰碴。

    那青衣女子莲衣正用断梗抽打水面，每个被打到的荷叶都炸开黑泥。

    黑泥里浮现出借忆莲籽的人的回忆，莲衣一边看一边哭。

    她哭得荷叶都在发抖，亭柱上的‘墨生’二字已经被她用指甲抠烂了，绿色的血液混着泥水往下淌！”

    看起来很诡异。

    赤焰喷出火焰形成火墙，挡住虚影靠近结界。

    赤焰的火能烧掉水汽，却烧不掉泥土里的怨气，他的火焰反而被怨气熄灭了一些。

    而那些村民的虚影，明明脚都踏进水里了，却还在笑。

    赤焰双掌维持着火墙，看着那几个虚影：“他们不知道自己要变成泥了吗？还在笑！”

    “星琅！怎么办？他们需要有救吗？”

    星琅点头，“自然要救。”

    小茉与星琅的目光同时穿过残荷，落在莲衣攥着的半块莲藕上。

    此时莲藕孔里的纸已经快烂成泥，却被她死死护着。

    莲衣的指节泛白。

    她的裙摆下，露出半截透明的根须，正往泥土里钻，显然快彻底变成塘泥了。

    此时一阵风吹过，莲衣突然失去理智对着水面喊：“墨生，你骗人！你说回来娶我，却挖走了我的本命藕根。”

    “我恨你！我恨你！”

    莲衣话音刚落。

    水面突然泛起涟漪，墨生的虚影从涟漪中浮出，他穿着青布衫，手里提着个布包，正对着莲衣笑：“衣衣，我回来了，你看我接了母亲……”

    可他话没说完，就被莲衣用断梗打散，黑泥溅了她满身。

    “骗子！都是骗子！”她的声音尖利起来，花瓣开始疯狂脱落，“你根本没回来！那天挖走我莲藕的人，就是你！你说要接母亲，其实是拿着我的忆莲籽去讨好知府的女儿，她忘了前尘，你就用我的莲籽帮她想起来，换取了功名！”

    “你负我！你负我！”

    白璃实在受不了这尖叫声，也受不了黑泥四处飞溅，他怒吼一声，化为龙身，用龙尾扫开飞散的黑泥，龙爪抓向莲衣的断梗。断梗却突然缠上龙爪，断情藕的戾气顺着龙鳞蔓延，白璃的眼神瞬间变得迷茫，竟对着小茉问：“我是谁？我为什么在这里？”

    小茉盯住白璃。

    转头看向星琅，“白璃会中这毒？！”

    星琅摇头，“是断情藕侵蚀他的记忆了而已。”

    小茉一巴掌甩在龙尾上。

    白璃恢复了人形。

    “别再碰她！”小茉用灵力护住白璃，指尖的灵力顺着白璃的经脉游走，将戾气一点点逼出。

    星琅看着前方的莲衣，“断情藕能蚀掉仙兽的记忆，她的恨已经能吞噬神智了！”

    “我大意了。”白璃清醒过来。

    赤焰又喷出火焰形成火墙，火墙困住黑泥。

    赤焰想杀了莲衣：“这荷花精根本听不进劝！她认定了墨生骗她，咱们说破嘴也没用！眼睁睁看着她变成塘泥，连带着这些村民一起烂在湖泥，还不如杀她一个，救那些村民！”

    星琅摇头，“不妥。”

    他巡查这世间，只降服，从不杀生。

    “茉茉！你劝她。”

    他相信小茉能劝服那莲花精。

    小茉的目光落在残荷亭的柱基上。那里的泥里埋着个布包，布包里一枚褪色的玉佩已经没有灵气，玉佩上刻着个“墨”字，边角还磕破了，显然被人攥了很久。

    布包旁还埋着几颗忆莲籽，都发了芽，只是被黑泥压着，长不出水面。

    星琅顺着小茉的目光。

    他也看到了。

    循着万象匣传递的画面，他把画面概括出来，“这是墨生留下的，三百年前他确实回来了，却在渡湖时遇上风浪，船翻了，连人带包沉进了莲塘。”

    “万象匣！”他轻声道。

    万象匣里面的九块玄晶光芒同时爆发。

    光芒与赤红的焚天火焰交织成一面水镜，悬在残荷亭上空。

    水镜中浮现出三百年前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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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生在破庙灯下读书，莲衣的影子投在窗纸上，替他挡着风；他用省下的口粮喂塘里的鱼，说“鱼多了，就不会有人来挖你的藕了”；他临走前，把母亲留给他的玉佩塞进莲衣手里，“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你替我拿着，等我回来，就把你带回家”；他乘船渡湖那天，风浪很大，他抱着布包喊“衣衣，等我”，然后船就翻了，布包从他怀里滑出，沉进了莲塘。

    看到这样的画面，莲衣安静了下来。

    “你看。”小茉的声音缓缓如春风拂面。

    水镜里的墨生正对着布包流泪。

    水境里的画面在继续……

    小茉对着莲衣，继续说道：“他没骗你。他确实接了母亲，只是在路上母亲病逝了；他没去讨好知府女儿，是知府女儿强抢忆莲籽，他拼死护着，还被推下河；他怀里的布包，装着给你买的珠花。”

    莲衣的动作猛地顿住，攥着莲藕的手松开了，半块藕掉进黑泥里，溅起的泥点落在她身上，却没有痕迹。

    她望着水镜里沉进荷塘底的布包，又看了看柱基下的泥，突然扑进泥里，用手疯狂地挖：“包……我的包……墨生……”

    指甲被碎石划破，流出透明的汁液，她却浑然不觉，直到挖出那个褪色的布包。

    她颤抖着打开——里面的珠花已经腐蚀变了样，只有一枚玉佩还好好的，在黑泥里闪着微光。

    莲衣心里的那根弦断了。

    “墨生……”她抱着布包，哭得像个小孩子。

    她没有愤怒，只是有些委屈，“你怎么不早说……你怎么不托梦告诉我你回来了……我恨了你三百年，原来恨错了……”

    水面突然涌起白色的光，墨生的虚影在光中重新凝聚。

    这一次莲衣没有动手打散，墨生的灵体走到莲衣身边，轻轻擦掉她脸上的泥：“对不起，衣衣，让你等太久了。我在塘底看着你三百年，看着你把莲子扔进泥里，看着你刻那些名字，我知道你痛苦，可我碰不到你，我无法出来，我也不知如何拖梦……”

    莲衣的花瓣在白光中重新绽放，缺了的那块慢慢补全，变成了心形花瓣。

    她的根须从泥里抽出，化作两条纤细的腿，她的裙摆不再是沾着污泥青墨色，而是绣满了粉色的荷花白裙。她把玉佩系在腰间，与墨生的虚影相视而笑，两道身影在光中渐渐融合，化作颗饱满的忆莲籽，落在荷塘中央。

    镜湖的残荷突然全部盛开，粉色的荷花开满荷塘，镜湖映着蓝天白云，荷塘美得像幅画。那些刻着名字的荷叶上，名字渐渐变成了笑脸后消失不见。

    村民的虚影从迷茫中醒来，纷纷朝着莲塘鞠躬，然后转身离开，脚步轻快，显然想起了该记得的人。

    小茉知道星琅又完成了一单任务。

    那些魂灵会入轮回。

    镜湖边上最老的柳树突然垂下枝条，轻轻拂过水面。

    “多谢仙子。”莲衣的声音从莲塘中传来，带着释然的温柔。

    “三百年的恨，原来只是场误会。我早该知道，回忆若是真的珍贵，不用莲子也能记住。”

    小茉愣了一下：本来以为这什么忆莲子可以唤醒记忆，原来不行。

    她需要的是累世的记忆，可不是莲衣的这种记忆。

    星琅看着小茉若有所思，他指了指重新焕发生机的莲塘：“有些等待，不是都能有结果，被欺骗，最后能笑着和解的，是放过了自己，终得解脱。”

    小茉示意离开。

    此时荷塘中央的忆莲籽已经发了芽，长出片新的荷叶，叶心的露珠里，映着莲衣和墨生并肩赏花的模糊样子。

    村民们看不到小茉一行人。

    他们正在塘边搭篱笆，他们似乎对突然长出的荷塘不觉得奇怪，只说是上天保护了这塘荷花，是神迹。

    风吹过，满塘的荷花都在摇曳。

    白璃想摘荷花。

    赤焰拦住他，“这荷花精的莲花仔是苦的。”

    白璃收回手，“那不要了。”

    星琅看着白璃：“莲子的莲心本就是苦的。”

    白璃刚想回应星琅的话。

    小茉已经开口说道：“先离开这里，别让村民们看到异常。”

    话音未落，人已经飞出很远。

    白璃望着远处渐渐西沉的夕阳，蓝瞳里映着满塘的荷花，突然笑了笑：“茉茉怎么这么着急，难道紫府有……”

    他话没说完。

    星琅已经转身朝着紫府的方向飞去。

    赤焰也跟了上去。

    “你……”白璃连忙跟上。

    清香的莲塘，傍晚的霞光。空气中弥漫着荷花的甜香。

    白璃想起紫府云殿的菏池里的那莲子。

    而此时，紫府那朵灵荷已经盛开，中央的缺口已经补全，花茎上的水丝系着的泥团，长出小小的绿芽，在水底闪着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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