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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7章 傀儡成精
    《木骨生魂》

    汴京的雪总带着股煤烟味,簌簌落在州桥边的“陈记傀儡铺”时,老陈正往那具新扎的悬丝傀儡眼眶里嵌黑琉璃珠。指腹磨得发亮的黄杨木骨架上,刚糊好的桑皮纸还泛着潮意,混着糨糊的米香在穿堂风里打旋。

    “陈老爹,今日还开台不?”穿短打的小厮扒着门框跺雪,鼻尖冻得通红,“赵员外家的小公子专等看《霸王别姬》呢。”

    老陈没抬头,指尖捏着细如发丝的铜丝,往傀儡肩头的榫卯眼里穿:“这雪下得邪性,线怕受潮。”话音刚落,窗外的风卷着雪沫子撞在窗纸上,噼啪响得像有人在拍巴掌。

    那具新傀儡已经有了模样,素白的纸脸上用胭脂勾了眉眼,唇瓣点得艳红,正是虞姬的扮相。老陈从樟木箱里翻出件真丝的水红裙袄,那是三年前从勾栏院里收来的旧戏服,边角磨得发亮,却依旧软滑。他小心翼翼地给傀儡套上,铜丝穿过裙裾的刹那,傀儡的手腕竟轻轻颤了一下。

    “眼花了。”老陈揉了揉眼睛,浑浊的眼珠里映着雪光。他做了四十年傀儡,从悬丝到杖头,经手的木头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还从没见过木头自己动弹的。

    小厮还在催,老陈叹口气,把虞姬傀儡挂在横梁上,又取下那具霸王。霸王是他的得意之作,用的是百年黄杨,关节处嵌着牛角,一身黑绒铠甲是他婆娘在世时一针一线缝的。当年婆娘蹲在灯下纳甲片,针脚扎进指腹,血珠滴在黑绒上,晕开一小朵暗红的花。

    “走了。”老陈扛起装傀儡的木箱,雪片落在他花白的发辫上,转眼就化成了水。

    赵员外家的暖阁里烧着银丝炭,穿锦缎的丫鬟们捧着蜜饯果子,小公子扒着戏台子的栏杆,眼珠子瞪得溜圆。老陈在戏台后支起木架,将十根悬丝分系在霸王的手足腰颈,指尖轻轻一抖,霸王便拱手作揖,惹得小公子拍着巴掌笑。

    “该虞姬出场了!”小公子喊。

    老陈深吸口气,将虞姬的丝线缠在指尖。往常他操控傀儡,闭眼都能走台步,可今日不知怎的,手指总有些发僵。铜丝穿过掌心,竟带着点温热,像是握着活物的骨头。

    锣鼓点子敲起来,虞姬碎步登场,水红裙裾在台板上扫过,留下淡淡的白痕。老陈正想让霸王举剑,忽然见虞姬的头微微偏了偏,黑琉璃眼珠像是往戏台角落里瞟了一眼——那里堆着几个空酒坛子。

    “怪哉。”老陈皱起眉,手指猛地收紧丝线。虞姬却没按他的意思转身,反而抬起手臂,水袖在空中划了个圆润的弧,竟比他往常设计的身段更柔媚三分。

    台下的小公子看得直拍手,赵员外捋着胡须点头:“陈老爹的手艺越发精进了,这虞姬竟像是活的。”

    老陈后背却冒了层冷汗。他清楚地感觉到,指尖的铜丝在微微震颤,不是他在操控傀儡,倒像是傀儡在带着他的手动。当唱到“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时,虞姬突然屈膝跪地,那动作快得让老陈来不及反应,十根悬丝缠成一团乱麻。

    “好!”台下喝彩声浪差点掀了屋顶。

    老陈慌手慌脚地解开丝线,指尖被铜丝勒出几道红痕。散场时赵员外塞给他一串沉甸甸的铜钱,他却捏着钱串子直打哆嗦,连道谢都忘了。

    回铺子里时雪已经停了,月亮从云缝里钻出来,照着满地碎银子似的雪光。老陈把虞姬往墙角一放,刚要关门,却见那傀儡的头转了半圈,黑琉璃眼珠正对着他。

    “你……”老陈吓得后退半步,后腰撞在桌角,疼得龇牙咧嘴。

    虞姬没动,可老陈分明看见,它纸糊的嘴唇好像动了动。他想起年轻时听老辈人说过,那些常年被人对着说话、沾了人气的物件,日子久了可能成精。他这铺子开了三十年,南来北往的看客对着傀儡哭哭笑笑,喜怒哀乐浸在木头里,难不成真酿出了什么东西?

    夜里老陈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得窗子外有动静。他披衣起身,就着月光往墙角看,那具虞姬傀儡竟站在桌边,两只纸手正捏着他白天没吃完的半块炊饼。

    “妈呀!”老陈一屁股坐在地上,连滚带爬地摸出墙角的桃木剑——那是他爹传下来的,说能辟邪。

    虞姬听到响动,慢慢转过身。月光照在它脸上,黑琉璃眼珠里映着老陈的影子。它把炊饼往桌上放,纸手碰着桌面,发出沙沙的轻响。

    “你……你想干啥?”老陈举着桃木剑,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虞姬没答话,只是微微歪着头,好像在打量他。老陈忽然想起,这具傀儡的骨架用的是他爹留下的老黄杨,当年他爹就是在雕这具傀儡时突发恶疾去的,临终前还攥着刻刀,在傀儡心口刻了个模糊的“虞”字。

    “莫不是……老爹的念想附在上面了?”老陈心里咯噔一下,举着剑的手慢慢放了下来。他走近几步,借着月光细看,傀儡的纸脸上还沾着点戏台子上的金粉,脖颈处的木榫微微松动,露出里面暗红的木头纹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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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饿了?”老陈试探着问。

    虞姬没动,可老陈觉得,它的黑琉璃眼珠好像亮了些。他转身从灶房摸出个热馒头,掰了半块递过去。傀儡的纸手慢慢抬起来,指尖触到馒头时,老陈看见它的指关节处,桑皮纸裂开了道细缝。

    那夜老陈没敢睡,就坐在桌边看着虞姬。月光在傀儡身上游走,他忽然发现,傀儡的睫毛不知何时变得有些湿润,好像沾了露水。天快亮时,他迷迷糊糊打了个盹,醒来时见虞姬还站在原地,只是手里的半块馒头不见了,桌角多了几粒嚼碎的馒头渣。

    第二天老陈没出摊,关着铺子门给虞姬换纸衣。拆旧纸时,他发现傀儡心口的位置,桑皮纸下隐隐透着点红,像是有血在里面流动。他吓了一跳,赶紧用新纸糊上,可那点红总透过纸层渗出来,像朵开在木头里的花。

    过了几日,州桥边说书的老王头来串门,看见墙角的虞姬,咋舌道:“这傀儡眼神不对啊,咋看着像含着泪?”

    老陈心里一紧,嘴上却打哈哈:“许是我颜料调重了。”

    老王头凑近了细看,忽然指着傀儡的手腕:“你看这纸纹,咋像是自己长出来的?”

    老陈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傀儡手腕处的桑皮纸,纹路竟顺着木骨的走向生长,像是人的皮肤纹理。他慌忙用布把傀儡盖了,塞给老王头半吊钱,把人打发走了。

    打那以后,虞姬越来越不对劲。有时老陈半夜醒来,会听见铺子里有沙沙的响动,像是有人在走路。他偷偷往窗外看,只见月光下,虞姬正踮着脚在屋里转圈,水红裙裾扫过地面,带起细小的灰尘。

    有次他试着给傀儡上弦,想让它唱段《浣溪沙》,可琴弦刚拨动,虞姬突然抬手捂住耳朵,纸脸上的胭脂像是被泪水冲开,晕出两道粉红的痕。老陈赶紧停了弦,它才慢慢放下手,黑琉璃眼珠定定地看着他,像是在委屈。

    入春时,汴京城里闹起了瘟疫。起初只是几个乞丐咳得直不起腰,没过几日,连官宦人家都开始死人。官府封了城门,药铺前排起长队,州桥边的勾栏瓦舍全关了门,往日热闹的街市变得冷冷清清。

    老陈也染了病,浑身发烫躺在床上,迷迷糊糊中觉得有人在给他擦额头。睁眼一看,竟是虞姬站在床边,手里拿着块湿布。它的纸手已经裂开好几道缝,露出里面黄杨木的骨架,可布巾上的凉水却拧得恰到好处。

    “你……”老陈想说话,喉咙里却像堵着团火。

    虞姬没理他,只是用湿布一遍遍地擦他的额头。天亮时,老陈的烧竟退了,他看着床边的虞姬,见它纸脸上的胭脂全褪了,露出桑皮纸原本的米白色,倒像是个素净的姑娘。

    “谢谢你。”老陈轻声说。

    虞姬忽然微微屈膝,像是在给他行礼。老陈这才发现,它的脚踝处已经磨破了,露出的木头上沾着点暗红的血珠,不知是从哪里来的。

    瘟疫最严重时,官府在街上烧起了大火,说是要驱邪。浓烟滚滚中,老陈看见不少人家把家里的旧物件往火里扔,有掉了漆的铜镜,断了弦的琵琶,还有个半旧的布偶。

    “这些东西沾了晦气,留着招病。”穿官服的人举着火把嚷嚷。

    老陈心里一紧,赶紧跑回铺子,把虞姬往樟木箱里藏。可他刚把箱子盖合上,就听见里面传来轻轻的响动,像是有人在敲门。

    “别出声。”老陈对着箱子说,声音发颤,“等过了这阵就好。”

    箱子里的响动停了。老陈守在箱边,听着外面的火光噼啪响,心里像被猫抓似的。他知道,傀儡成精的事要是被官府发现,肯定会被当成邪物烧了。当年城西有户人家养的老猫成了精,被道士活活打死,剥皮扒骨挂在城墙上示众。

    夜里,老陈做了个梦,梦见他爹坐在灯下雕傀儡,木屑纷飞中,爹忽然抬头对他说:“万物有灵,别亏了它。”

    醒来时,樟木箱的锁扣已经开了,虞姬站在窗边,望着外面渐渐熄灭的火光。月光照在它身上,老陈忽然发现,它的眼睛不再是黑琉璃珠,而是变得像两泓清水,映着月光轻轻晃动。

    “你想走?”老陈问。

    虞姬慢慢转过身,纸唇动了动,竟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春蚕在啃桑叶。老陈凑近了才听清,它在说:“怕。”

    那是他第一次听见虞姬说话,声音细得像根丝线,却带着说不出的委屈。老陈鼻子一酸,伸手想去摸它的头,指尖刚碰到纸发,就听见“嘶”的一声,桑皮纸裂开道小口,露出里面漆黑的木骨。

    “我护着你。”老陈把自己的旧棉袄披在虞姬身上,“等瘟疫过了,咱还去赵员外家唱戏。”

    虞姬没再说话,只是往他身边靠了靠。老陈能感觉到,棉袄下的木骨不再是冰凉的,竟带着点温热,像是人的体温。

    瘟疫退去时已是初夏,州桥边的柳树抽出新绿,勾栏瓦舍又热闹起来。老陈带着虞姬去出摊,刚支起戏台子,就围过来不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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