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内的檀香渐渐凝在半空,李星群刚说完赵受益被困的经过,刑曹田维就按捺不住,腰间的佩刀撞在案上发出脆响:“大人,末将愿带三百弟兄,连夜踹开张茂的篱笆墙!” 他虽与李星群有同门之谊,此刻却垂手而立,语气里满是急切,“救驾如救火,哪用得着跟他废话?”
李星群指尖在茶盏沿摩挲,青瓷的凉意透过指尖渗进来:“田大人想用什么名义?”
“救驾啊!” 田维往前踏了半步,靴底碾过地砖发出闷响,“陛下在他地界受困,咱们身为地方官,带兵护驾天经地义!”
推官韩严法立刻附和,案上的律法条文被他指尖点得发颤:“田大人说得是!皇权天授,岂能容草寇挟持?莫说破他一个篱笆墙,便是拆了整个西南角,也是理所应当!”
“理所应当?” 李星群抬眼看向他,目光冷得像结了冰,“当年我立约法三章时,韩大人也说过‘法贵有信’。如今为了救驾,就能把给百姓的承诺当废纸?”
判官苏铁冠忽然开口,手里的算珠噼啪作响:“大人,那约法本是权宜之计。大同收复五年,张茂的地盘已成国中之国,商户交双份税,流民避而远之,早该收归府衙管辖。” 他将账册往前一推,“这是今年的税银亏空,光他那地界就少缴了三万两 ——”
“所以就能违背诺言?” 李星群的声音陡然拔高,案上的茶盏震得轻颤,“当初说好‘民自治,官不扰’,如今说变就变,百姓该如何看我们?”
韩严法梗着脖子反驳:“大人!律法本就是为皇权服务的!陛下安危在前,些许承诺又算得了什么?”
李星群望着他案上那本被翻得卷边的《商君书》,忽然露出失望的神色,指尖在书页上轻轻一点:“韩大人真这么想?”
韩严法被他看得脊背发寒,却仍硬着头皮道:“法家言‘权变’,当以社稷为重 ——”
“放屁!” 李星群抓起茶盏往地上一砸,青瓷碎片溅到韩严法脚边,“你们法家的‘权变’,就是让律法沦为皇权的工具?”
韩严法 “咚” 地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凉的地砖:“属下失言,请大人降罪!”
议事厅内瞬间死寂,只有檀香在横梁上打着旋。礼曹宋若莘忽然轻咳一声,她鬓边的珠花在烛火下闪着柔和的光:“大人息怒。依妾身之见,不如派几个顶尖高手,潜入天一楼直接劫人?” 她指尖在案上画出天一楼的格局,“张茂的护卫虽多,未必挡得住绝顶境的武者。”
“顶尖高手?” 李星群自嘲地笑了,“大同府的绝顶境,除了陈旸和刘仲甫,难道韩大人要亲自出手?” 他看向户曹李助,“你之前想说什么?”
李助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带着忧色:“属下在想,陛下会不会是故意被困……” 他声音压得极低,“毕竟以陈旸的身手,张茂那点人根本拦不住。若咱们贸然出兵,反倒中了圈套。”
田维猛地拍案:“那又如何?就算是圈套,灭了张茂这颗毒瘤也是好事!”
“灭了他容易。” 李助翻开账册,指尖点在西南角的地图上,“可大人当年立的约法三章,就成了笑话。以后谁还信咱们的政令?”
田维还想争辩,却被李星群抬手制止。他看向跪在地的韩严法:“你说,法家的精髓是什么?”
韩严法浑身一颤,额头的冷汗滴在地砖上:“是…… 是‘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
“可你刚才说,皇权凌驾于法上。” 李星群站起身,锦袍扫过案上的卷宗,“韩大人认识张释之吗?” 见对方茫然摇头,他又道,“汉文帝时,有人惊了乘舆马,张释之按律判罚金,文帝怒其轻判,他却说‘法者,天子所与天下公共也’。” 他盯着韩严法,“你学的法家,是服务于帝王的刀,还是天下人共守的秤?”
韩严法的肩膀剧烈颤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苏铁冠连忙打圆场:“大人,眼下还是先定个章程。”
李星群深吸一口气,重新落座:“宋若莘,你去天一楼见张茂,就说府衙愿以三年商税抵扣六万两黄金。” 他看向兵曹陆务观,“你带三百亲兵守在篱笆墙外,若陛下有旨意传出,立刻接应。”
周清真忍不住道:“大人,这样是不是太被动了?”
“被动?” 李星群冷笑,“总比拿约法三章当擦屁股纸强。先确认陛下安危,再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他扫视众人,“都散了吧,各司其职。”
官员们陆续退出,韩严法却仍跪在原地。直到议事厅只剩两人,他才哑声问:“大人,属下真的错了吗?”
李星群望着窗外的老槐树,树皮上的裂痕像极了律法的条文:“你没错,只是学的不是我想要的法。” 他挥挥手,“起来吧,去准备税银抵扣的文书。”
韩严法起身时,膝盖在地上磨出红痕。他望着李星群的背影,忽然想起刚入府衙时,大人在《大同律》的扉页写下的那句话 ——“法者,治之端也;君子者,法之原也。” 此刻再想,竟如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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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一楼的门槛还沾着昨夜的血渍,宋若莘踩着绣鞋跨过门槛时,裙角不经意扫过,留下道浅淡的红痕。张茂正坐在太师椅上数银票,见她进来,忙把票子往怀里一揣,肥脸堆着笑:“宋大人稀客!快坐,刚沏的龙井!”
宋若莘没接茶盏,直接将文书拍在桌上:“张头领,六万两黄金,三年商税抵扣,这是府衙的意思。” 她鬓边的珠花在晨光里晃得张茂眼晕,“落笔签字,咱们皆大欢喜。”
张茂的小眼睛在文书上溜了圈,忽然嗤笑一声,抓起文书往地上一扔:“宋大人是拿我当三岁孩童耍?昨夜我的弟兄被契丹人砍伤了十七个,光医药费就得三千两!” 他往地上啐了口,“还有后院那堆被烧毁的木料,都是从关外运来的铁梨木,一根就值五两银子!”
“张头领这是坐地起价。” 宋若莘弯腰捡起文书,指尖拂过 “六万两” 三个字,“府衙的账册上写得明白,你这地界全年的商户供奉也不过一万两,六万两已是天价。”
“天价?” 张茂猛地拍桌,算盘珠子噼里啪啦掉了一地,“宋大人可别忘了,我救的是皇亲国戚!昨夜若不是我带着人拦住那些红了眼的契丹人,赵公主此刻怕是已成了刀下鬼!” 他忽然凑近,声音压得像蚊子哼,“那些契丹汉子说了,要拿公主的人头祭旗,是我花了五千两银子才按住的!这笔钱不该算?”
宋若莘端起茶盏抿了口,茶沫沾在唇角也不在意:“张头领的人伤了十七个,府衙可以另拨五千两医药费。至于木料,我让人看过,不过是些普通松木,值不了三十两。” 她将茶盏往桌上一磕,“六万两,一分不能多。”
“放屁!” 张茂霍地站起,腰间的玉佩撞在桌角,发出沉闷的响,“我那十七个弟兄里,有三个断了胳膊!这辈子都抡不动刀了,不得给安家费?一个人五千两,三七一万五,这笔钱你出?” 他忽然扯开衣襟,露出肚腹上道狰狞的疤痕,“昨夜我为了护着贵人,被契丹人的飞镖划的!这伤不要钱治?”
宋若莘的目光在他疤痕上停了停,忽然笑了:“张头领这伤是去年跟城西赌场老板抢地盘时留下的,府衙的卷宗里记着呢。” 她从袖中掏出本账册,哗啦啦翻到某页,“三月初七,你带人砸了王记赌场,被护院用镖枪划伤腹部,这事总作不了假吧?”
张茂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半晌才梗着脖子道:“就算不算我的伤,那烧毁的仓库总得赔吧?里面存着二十坛陈年汾酒,是给李知府贺寿的,一坛就值百两!”
“哦?” 宋若莘挑眉,“李大人的生辰在腊月,张头领三月就备下贺礼,倒是有心了。” 她忽然合上册子,“府衙可以再加五千两,六万五,再多一分,我现在就回府。”
“十二万两!少一文都免谈!” 张茂忽然狮子大开口,肥脸抖得像筛糠,“不然我就把那些契丹人放进来,到时候别说六万两,就是六十万两,你也别想从我这带走人!”
宋若莘的脸色终于沉了沉:“张茂你别太过分!大同府全年的矿税也不过两万两,十二万两要让百姓不吃不喝缴六年!” 她抓起茶盏就要往地上砸,却被张茂一把按住手腕。
“宋大人息怒!” 张茂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咱们慢慢谈嘛。你看,我这弟兄的安家费一万五,烧毁的木料五千,仓库汾酒两万,再加契丹人的封口费五万,这就八万五了!” 他掰着短粗的手指,“再加上原先的六万,凑个整,十二万不多吧?”
“你这是漫天要价。” 宋若莘抽回手,帕子狠狠擦着被他碰过的地方,“府衙最多出七万,再多就得请田大人带着兵过来评理了。”
“七万?” 张茂往椅背上一靠,从怀里摸出个油布包,“宋大人瞧瞧这个。” 里面竟是子鱼的半支竹笛,笛身上还沾着血,“昨夜若不是我让人把子鱼姑娘及时送出去,这笛子就得跟她的尸首一起烧了。就冲这个,加一万两不多吧?”
宋若莘的指尖猛地攥紧帕子,珠花在鬓角颤得厉害:“七万五。再多,我现在就去搬救兵。” 她起身作势要走,裙裾扫过桌角,带翻了个茶罐,茶叶撒了满地。
“八万!” 张茂急了,一把拉住她的衣袖,“不能再少了!我这就给弟兄们发安家费,还得给契丹人送粮食,处处都要用钱!” 他忽然压低声音,“宋大人偷偷告诉我,那几位贵人到底是啥来头?值得李知府花这么多银子赎?”
宋若莘甩开他的手,从袖中掏出张新文书:“八万五,三分利,按市价算利息,五年内从商税里抵扣。” 她将毛笔塞进张茂手里,“签不签?”
张茂的手指在 “八万五” 上捻了半天,忽然往文书上吐了口唾沫,抓起笔歪歪扭扭签下名字:“罢罢罢!谁让我张茂心善呢!” 他忽然想起什么,又加了句,“得盖府衙的朱印,不然我可不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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