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一章 记忆之泉
极北冰原的风总带着凛冽的刀意，卷着冰碴子往人骨缝里钻。烈风裹紧了玄色貂裘，靴底碾过冻得邦硬的雪块，发出细碎的咯吱声。他已经在这片白茫茫的世界里走了三天，灵脉涌动的震颤从脚下传来，像沉睡巨兽的心跳，每一次搏动都让空气中的灵力浓郁几分。
前方的雪雾里忽然透出微光，不是冰面反射的天光，而是一种温润的、带着暖意的莹白。烈风眯起眼，握紧了腰间的陨铁长刀——极北冰原从不缺诡异，即便是灵脉附近，也可能藏着吞灵噬骨的冰煞。
走近了才看清，那光芒来自一汪泉眼。泉眼嵌在整块墨色玄冰中，冰面如镜，映着漫天飞雪，却半点没被寒气侵蚀。泉水汩汩涌出，泛着细碎的金芒，像是揉碎了的星子沉在水底。奇异的是，周遭的烈风到了泉边竟自动分流，形成一圈无风的暖域，连飘落的雪花都在此处化作细雾，袅袅升起。
“这是……”烈风俯身，指尖刚触到泉水，就被一股温和的灵力弹开。泉水中突然漾起涟漪，不是他触碰的缘故，倒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水底浮上来。
他后退半步，警惕地打量四周。灵脉的震颤越来越清晰，泉眼周围的冰层下，隐约能看到淡青色的脉络在缓缓流动，如同大地的血管。就在这时，泉水突然翻涌起来，金芒大盛，一股清冽的香气弥漫开来，闻着竟让人灵台清明，连日来赶路的疲惫都消散了大半。
烈风喉结动了动，他修行数百年，见过不少天材地宝，却从未见过这样的泉水。泉水中的金芒渐渐凝聚，化作细碎的光点飘向他，落在眉心时，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着，猛地钻了进去。
“唔——”他闷哼一声，只觉脑海中轰然炸开，无数画面碎片般涌来。不是当下的冰原，而是二十年前的锁灵阵。
那时的锁灵阵还未像如今这般残破，青灰色的石柱拔地而起，刻满了流光溢彩的符文，阵眼处的光网如同倒扣的琉璃碗，将方圆十里罩在其中。烈风记得那天他刚从魔域边界回来，玄衣上还沾着未干的魔气，正打算穿过锁灵阵回宗门复命，却听见阵脚传来微弱的呜咽。
是个孩子，最多不过七八岁的模样，穿着打满补丁的兽皮袄，蜷缩在石柱后瑟瑟发抖。他的左臂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黑气正从伤口里往外冒，显然是中了魔气侵蚀。孩子怀里紧紧抱着一只半死的雪狐，那狐狸的皮毛已经失去光泽，气若游丝。
“喂。”烈风当时的声音比现在冷硬得多，带着常年与魔族厮杀的戾气。
孩子吓得一哆嗦，却死死护住怀里的雪狐，抬起头看他。那是张沾满泥污的小脸，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极北冰原最纯净的冰珠，带着倔强，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别、别碰它……”孩子的声音嘶哑，像是被风沙磨过，“它快死了……”
烈风皱眉，魔气已经蔓延到孩子的脖颈，再拖下去，别说这只狐狸，连他自己都要被魔气吞噬。他从怀中摸出一枚清心丹，蹲下身递过去：“先吃了。”
孩子警惕地看着他，没接。
“不想死就吃。”烈风的语气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见惯了生死，本不该多管闲事，但不知怎的，看着孩子那双眼睛，竟想起了自己早夭的弟弟。
孩子犹豫了一下，大概是实在撑不住了，颤抖着接过丹药，塞进嘴里。清心丹入口即化，一股清凉的灵力顺着喉咙滑下，暂时压制住了蔓延的魔气。
“你是谁？”孩子的气色好了些，问道。
“烈风。”他简单应了句，开始检查孩子的伤口。伤口很深，边缘已经发黑，显然是被高阶魔族所伤。他从储物袋里拿出伤药，刚要动手，孩子却往后缩了缩。
“会疼……”
“忍着。”烈风的动作很利落，清洗、上药、包扎，一气呵成。他的指腹带着常年握刀的厚茧，触碰到孩子纤细的胳膊时，动作不自觉地放轻了些。
“你的狐狸……”烈风看了眼那只雪狐，它的气息已经很微弱了。
孩子的眼圈一下子红了：“它叫小白，是我唯一的朋友……”
烈风沉默片刻，从储物袋里拿出一个小玉瓶，倒出一滴青色的液体，滴在雪狐的鼻尖。那是他偶然得到的灵液，能吊住濒死之物的性命。
雪狐的身体轻轻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呜咽。
“它、它活过来了？”孩子惊喜地睁大眼睛。
“暂时。”烈风站起身，“锁灵阵外有魔族游荡，你不该在这里。”
“我找不到家了……”孩子低下头，声音里带着哭腔，“爹娘被魔族杀了，我跟着商队逃到这里，却跟丢了……”
烈风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他见过太多这样的惨剧，却还是会被这样直白的悲伤触动。他看了看天色，夕阳已经染红了半边天，锁灵阵的光网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柔和。
“我送你去前面的城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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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真的？”
烈风没说话，算是默认。他扛起孩子，让他靠在自己背上，另一只手拎着那只装着雪狐的小竹笼。孩子很轻，瘦得像根柴火，趴在他背上时，小心翼翼地抓着他的衣角，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烈风哥哥，你是修士吗？”
“嗯。”
“你好厉害啊……”孩子的声音带着崇拜，“我以后也要像你一样，保护别人，还要养好多好多小动物，让它们都不被欺负……”
烈风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他活了数百年，听过无数豪言壮语，却觉得这孩子稚嫩的话语，比任何誓言都要真诚。
到了城镇外，烈风把孩子放下，又给了他一些银两和伤药：“沿着这条路走，能找到商队聚集的地方。”
孩子抱着竹笼，看着他：“烈风哥哥，我叫阿蛮，你以后会来看我吗？”
烈风顿了顿，他是个居无定所的修士，与魔族厮杀是家常便饭，生死难料，哪里有什么遗后。他只是拍了拍阿蛮的头：“好好活着。”
说完，他转身踏入暮色，玄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锁灵阵的光网中。他没回头，自然也没看到，那个叫阿蛮的孩子站在原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看了很久很久。
……
泉边的烈风猛地回过神，眼眶竟有些发热。他抬手摸了摸眉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灵泉的暖意。二十年前的记忆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阿蛮那双亮闪闪的眼睛，还有那句“我以后也要像你一样”，在脑海中反复回响。
他这些年一直在魔域边境厮杀，早已忘了那个叫阿蛮的孩子。若不是这汪泉水，恐怕这段记忆会永远尘封在心底。
“烈风前辈？”
一个清朗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几分不确定。
烈风转过身，看到一个身着蓝色锦袍的年轻男子，正牵着一头通体雪白的巨狼，站在不远处。男子约莫二十七八岁的年纪，面容俊朗，眼神明亮，正是他记忆中那个孩子长大后的模样。
而他身边的那头雪狼，体型庞大，毛发蓬松，额间有一撮银色的毛，眼神温顺地看着烈风，正是当年那只濒死的小白狐——不，应该说是雪狐修成了狼形。
“阿蛮？”烈风的声音有些沙哑。
年轻男子眼睛一亮，快步走上前，对着烈风深深一揖：“晚辈阿蛮，见过烈风前辈！二十年前蒙前辈相救，晚辈一直铭记在心！”
雪狼也跟着低下头，喉咙里发出亲昵的呜咽声。
烈风看着眼前的阿蛮，心中百感交集。当年那个瘦弱的孩子，如今已经长成了挺拔的青年，眉宇间少了当年的怯懦，多了几分沉稳干练。他听说过商路上有个着名的驯兽师，能与万兽沟通，没想到就是阿蛮。
“你怎么会在这里？”烈风问道。
“晚辈听说极北冰原的灵脉旁有一汪奇泉，能让人忆起往昔，便想来看看能不能想起更多关于前辈的线索。”阿蛮笑着说，“没想到真的在这里遇到了前辈。这是小白，它也一直惦记着您呢。”
雪狼用脑袋蹭了蹭烈风的胳膊，像是在撒娇。
烈风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心中的戾气仿佛被这温暖的重逢融化了不少。他看向那汪泉水，忽然明白过来，这哪里是什么普通的灵泉，这分明是能唤回失落记忆的记忆之泉。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脚步声，伴随着清脆的说话声。
“洛尘你看，前面是不是有光亮？”
“小心些，极北冰原的异动多半不简单。”
烈风抬头望去，看到一男一女正朝着泉边走来。女子身着浅紫色衣裙，步履轻快，眉眼灵动，正是苏徭；男子则穿着月白色长袍，气质清冷，面容俊逸，正是洛尘。
两人看到泉边的烈风和阿蛮，都有些惊讶。
“烈风前辈？”苏徭快步走上前，看到阿蛮和雪狼时，眼中闪过一丝好奇，“这位是？”
“这位是商路有名的驯兽师阿蛮，二十年前我曾救过他。”烈风解释道。
“原来是阿蛮先生。”苏徭笑着颔首，随即把目光投向那汪泉水，眼中闪过惊艳，“这泉水好特别，里面好像有光……”
洛尘也走到泉边，看着涌动的泉水，若有所思：“这泉水里蕴含着浓郁的灵力，而且……似乎能牵引人的神魂。”
苏徭舀起一捧泉水，泉水在她掌心泛着金芒，映出她的倒影。她忽然转头看向洛尘，眼中带着笑意：“洛尘，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并肩作战的地方吗？”
洛尘的目光落在泉水中，随着苏徭的话语，泉水里的金芒突然变得浓郁，渐渐凝聚成一幅画面——正是二十年前的锁灵阵。
那时的苏徭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穿着一身利落的短打，手持长剑，脸上带着几分青涩，却眼神坚定。而洛尘也比现在年轻些，白衣染血，嘴角带着一丝血迹，却依旧身姿挺拔。
画面中，锁灵阵的光网正在剧烈波动，无数魔气从裂缝中涌出来，化作狰狞的魔影。苏徭和洛尘背靠着背，长剑交错，在魔气中厮杀。苏徭的剑法灵动，如同穿花蝴蝶，总能在间隙中给魔影致命一击；洛尘的剑法则沉稳凌厉，每一剑都带着破竹之势，将涌来的魔影一一斩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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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你为了护我，被魔气伤了左肩。”苏徭的声音带着怀念，“我还笑你平时那么冷淡，关键时刻倒是挺可靠的。”
洛尘的目光落在画面中那个挡在苏徭身前的白衣身影上，眼神柔和了许多：“你当时也为了帮我挡下魔将的攻击，手臂被划了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却还强忍着说没事。”
泉水里的画面还在继续，光网下两人背靠背的身影，与此刻站在泉边的他们渐渐重叠。当年的青涩与狼狈，如今都成了珍贵的回忆。
“那时候我总觉得你冷冰冰的，不好相处。”苏徭笑着说，“没想到后来会成为并肩作战的伙伴。”
“你当时也很冲动，好几次差点陷入险境。”洛尘的语气虽然带着几分无奈，眼神却满是温柔，“不过，若不是那次锁灵阵的战役，我们也不会成为朋友。”
阿蛮看着他们，又看了看烈风，笑着说：“看来这记忆之泉，确实能唤回很多珍贵的回忆。有时候我们只顾着往前赶路，却忘了那些陪我们走过一段路的人，和那些难忘的瞬间。”
烈风点头，心中感慨万千。他想起这些年的厮杀与孤独，想起自己早已麻木的心，却在看到阿蛮的那一刻，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而苏徭和洛尘之间的默契与情谊，也让他想起了自己年少时与同门师兄弟并肩作战的日子。
记忆之泉的泉水依旧在汩汩涌动，泛着温暖的金芒，映照出四张带着笑意的脸。极北冰原的烈风依旧凛冽，但此刻，泉边的四人心中，都被回忆的暖意填满。
或许，人生就是这样，一边前行，一边遗忘，又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被某汪泉水、某个人、某段回忆唤醒，才发现那些以为早已忘记的过往，其实一直都在心底，从未离开。而这些回忆，正是支撑着我们继续走下去的力量。
阿蛮挠了挠头，对烈风说：“前辈，我这次来极北冰原，除了寻找您，还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一种叫冰灵草的药材，小白最近修炼遇到了瓶颈，需要冰灵草辅助。”
烈风想了想：“冰灵草多生长在灵脉附近的冰缝里，我刚才过来时，在东边的山谷里似乎看到过。”
“真的吗？那太好了！”阿蛮眼睛一亮，“前辈若是不介意，不如与我们同行？也好让晚辈报答当年的救命之恩。”
苏徭也笑着说：“是啊烈风前辈，我们也是来灵脉附近探查的，正好可以结伴而行。这极北冰原危机四伏，人多也有个照应。”
洛尘点头附和：“确实，我刚才感应到西边有魔气波动，恐怕有魔族在附近活动。”
烈风看着眼前的三人，又看了看那汪依旧散发着暖意的记忆之泉，心中那片冰封已久的角落，似乎有了一丝松动。他已经独自走了太久，或许，偶尔停下来，和这些温暖的人一起走一段路，也不错。
“好。”他点了点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正好，我也想看看，当年那个瘦弱的孩子，如今是如何成为着名的驯兽师的。”
阿蛮嘿嘿一笑，拍了拍身边的雪狼：“小白，听到了吗？我们可以和烈风前辈一起走了！”
雪狼欢快地摇了摇尾巴，用头蹭了蹭阿蛮的手心。
苏徭和洛尘相视一笑，眼中都带着期待。他们知道，这次极北冰原之行，因为这汪记忆之泉，因为这场意外的重逢，将会变得格外有意义。
四人一狼，朝着东边的山谷走去。他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雪雾中，只留下那汪记忆之泉，依旧在灵脉旁静静涌动，等待着下一个需要唤醒记忆的人。而那些被唤醒的回忆，将会像种子一样，在每个人的心底生根发芽，开出温暖的花，照亮未来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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