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花灯铺走时,日头已斜斜往西沉,巷口的老槐树影拉得老长,叶尖的光斑落在众人脚边,像谁撒了把碎银,又滚着叠了层软绒。铺子里悬着的各式灯盏被风拂得轻晃,纱面印着松鹤振翅、莲荷垂露,风稍急些,灯穗便簌簌扫过竹架,惹得架杆吱呀响,倒像老物件在跟人打招呼。铺主是个鬓角发白的老爷子,正蹲在竹架旁用细砂纸磨灯骨,见顾逸晨一行人来,直起腰时后腰“咯”地轻响,他揉着腰笑:“是顾家小子啊?好些日子没见,前几日翻旧箱子,竟找着你爹留的灯样了——纸页都发脆了,我用棉纸细细裱了层,倒像他托梦催我拿出来似的。”
顾逸晨点头笑应:“李伯,带朋友们来挑盏灯。”老爷子放下手里的浆糊刷,从抽屉里摸出个木匣子,掀开时里头垫着蓝布,叠着泛黄的纸——有糙实的麻纸也有柔润的宣纸,最上头那张麻纸画着灵鼬灯,灯身圆滚滚像揣了崽的小窝,灯口边缘特意画了圈圆点,旁边用小楷注着“千羽怕黑,灯边磨软些,别磕着他小手”;底下压的宣纸又画着兔子灯、鲤鱼灯,兔子耳朵画得耷拉着,角落注着“穗子用红棉线,软,不扎手”,正是洛千羽小时候攥着不肯放的样式。
洛千羽捧着快吃完的糖筐凑过去,指尖先轻轻碰了碰灵鼬灯的圆点,又用指腹抚过兔子灯的耳朵,忽然抬头对南凌风眨眼睛,睫毛上还沾着点糖霜:“你看这圆点,跟我糖筐的边一样软!兔子耳朵也圆乎乎的,跟顾叔画灵鼬崽时蹭的墨团似的!”南凌风刚替他把桂花蜜罐塞回怀里,罐底蹭着他衣襟,留下片浅痕,闻言瞧向灵鼬灯纸角——果然有行淡墨小字:“糖画摊老师傅的筐模子软,灯边照这个做”,他没说破,只揉了揉洛千羽的头发,指腹蹭掉他发间的糖渣:“挑盏灯吧,晚上提着,比你攥着糖筐柄暖和。”
苏琼宇早被竹架顶上的走马灯勾了魂,那灯架比他还高半个头,他拽着宁舒乐往梯子跑,鞋尖蹭着梯阶:“表哥你看那个!轮子转起来,里面的小人会动!像活了似的!”却被暮容雪伸手拉住后领,她指尖轻轻一拽,苏琼宇便踉跄着退了半步:“梯子晃,我去帮你拿。”她踮脚时裙摆扫过竹架,够下盏印着伴月草的走马灯,灯轴转起来时,草叶纹样被穿堂风一吹,竟真像沾了星光般发亮,苏琼宇立刻蹦起来,辫子都晃歪了:“顾叔本子里说‘伴月草转着像撒糖’!这个给小黑当夜灯!”宁舒乐正替他理被风吹乱的衣领,屈指敲他额头:“小黑哪用夜灯?是你自己想搁床头,夜里盯着看草叶转吧——刚薅的伴月草别攥太紧,留些给李伯混纸浆,他说掺了草碎的灯纸夜里能透微光,比烛火柔。”
林熙言站在一旁翻顾父的灯样,指尖先拂过张桂花灯草图——纸边还粘着片干桂花,是去年的旧花,却还留着点淡香,旁边注“熙言爱闻桂花香,灯里放小碟蜜,热了香更久”;翻到中间时,忽然停在张画着修书工具的灯样上,竹制灯架旁画着把小刻刀,刀刃描得钝钝的,注着“君瑞修书费眼,灯芯要偏暗些,不晃眼”。他抬眼朝君瑞看,君瑞正帮洛千羽修风车柄,指尖捏着细木签往轴里塞,听见动静凑过来,指腹轻蹭纸页上的刻刀纹样,那处纸页被蹭得发毛,他喉结动了动:“他竟记着我总熬夜修旧书,还特意把刀刃画钝,怕我看着扎眼。”再往下翻,又见张画着蒸笼的灯样,笼屉歪歪扭扭像个胖团子,旁边注“容雪蒸糕时爱盯火,灯挂灶房,夜里起夜不用摸黑”,暮容雪刚够下走马灯,指尖还捏着灯绳,听见这话低头笑,眼尾弯出细纹:“去年还笑他画的蒸笼不像样,说倒像个装糖的瓦罐,原是记着我怕黑,灶房那处没窗,夜里黑沉沉的。”翻到末尾,竟还有张画着小弓的灯样,竹杆削得极细,杆尾系着根红棉线,旁边注“鸿煊练箭晚归,灯挂院门口,杆要轻,好提”,上官鸿煊正往灶房走,靴底碾过地上的竹屑,听见林熙言念出声,脚步顿了顿,回头时眼里漾着笑,连眉峰都软了:“难怪我总在院门口见盏轻杆灯,刮风时也不晃,原是他留的——我还当是李伯顺手放的。”
林熙言刚要说话,顾逸晨已从怀里摸出个锡制小碟:“早上装桂花糕时顺带拿的,这碟底浅,等会儿买盏素纱灯,把这个嵌进去盛蜜。”林熙言捏着小碟边缘温温的弧度,碟沿还留着桂花糕的淡甜香,忽然想起顾父曾蹲在桂花树下说“蜜得温着才不齁,凉了就沉底了”,低头时,发间落的桂花瓣恰好掉在灯样上,落在“熙言爱闻桂花香”那行字上。顾逸晨伸手拈起,指尖蹭过他耳尖,像碰着片软叶:“别愣着,李伯说有你爹做的旧灯架,竹篾是煮过的老料,咱们自己糊灯面。”他指尖刚离开,林熙言忽然轻咳一声——方才顾逸晨拈花瓣时,指腹擦过他耳后,那处本就怕痒,他没好意思躲,只悄悄缩了缩颈,耳尖悄悄红了半片,赶紧低头翻灯样,假装看顾父画的灯穗纹路,指腹却在“热了香更久”那几个字上停了停。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我带了工具!”君瑞正帮洛千羽修风车柄,听见“自己糊”,从布袋里摸出小剪刀和竹篾,剪刀柄缠着圈蓝布条,是防硌手的,“伴月草碎也能混进去,顾叔灯样里画了法子。”他挑了根煮过的软竹篾弯灯架,刚要拿麻线固定,竹篾“啪”地断了半截,断口还崩出点细屑,他捏着断口愣了下,像做错事的孩子。洛千羽赶紧把糖筐柄递过去,筐柄上还留着他攥出的浅痕:“用这个绑?顾叔画的灯架有绑绳,绕两圈就牢了!”苏琼宇跑回伴月草堆里翻顾父的笔记本,本子边角都磨卷了:“我记得本子里写‘竹篾断了缠草绳,软和还不滑’!”翻了两页没找着,急得鼻尖冒汗,上官鸿煊从布袋摸出卷细麻线,线轴还是顾父当年用的竹制小轴,笑着晃了晃:“别翻了,顾叔灯样最后页画了备用绳,我顺手带了——他总在灯样夹这些零碎,我早习惯翻最后页找。”君瑞接过麻线缠竹篾,指尖却没拿稳,麻线掉在地上,滚出小半圈。洛千羽正要去捡,小黑先凑过来,用鼻尖轻轻把线拱到君瑞脚边,尾巴还扫了扫君瑞的靴面,君瑞摸了摸小黑的头,低声道:“谢了,等会儿给你留糖渣。”
上官鸿煊则走到灯铺角落,那里堆着些旧竹篾,用稻草捆着,他挑了根软的弯成圈:“顾叔的灯样说竹篾得煮过才不扎手,煮时还得搁片姜,去竹腥。”灶房里还温着李伯煮竹篾的水,蒸汽裹着竹香飘出来,他刚把竹篾放进去,见欧阳枫剥完栗子往这边走,手里还攥着给暮容雪的栗子壳——怕壳尖扎着人,特意捏着壳底,便扬声问:“糖画摊的老师傅还在巷尾?我刚听李伯说他的糖画模子换了新的,有灵鼬样式的,比之前的圆些。”欧阳枫闻言笑,指缝里还沾着点栗仁碎:“正要去,千羽准爱这个——上次他还念叨,说灵鼬糖的耳朵太尖,硌嘴。”
洛千羽正蹲在灯样旁描灵鼬灯的边,用指尖蘸了点浆糊当笔,闻言抬头喊,声音脆生生的:“要跟顾叔画的一样,边儿圆乎乎的!耳朵也要圆!”欧阳枫回头笑,弯腰揉了揉他的发顶:“知道,还要垫帕子托着,不沾灰——你上次吃糖画,帕子上沾了糖霜,还哭说洗不掉。”小黑蹲在他脚边摇尾巴,尾巴尖扫过灯穗,像是也记着糖画的甜,跟着跑了两步,却被地上的灯穗绊了下,打了个趔趄,前爪扒了扒地才稳住,赶紧绷直身子,假装什么都没发生,颠颠儿追上去,还特意绕开了那串灯穗。
老爷子笑着递过浆糊碗,碗边还留着圈干了的浆糊印:“竹篾我这儿有软的,你们编,我找纸浆来混伴月草碎——你爹当年总在我这儿捣鼓这些,蹲在这竹凳上就是一下午,说‘孩子们的欢喜,得自己动手才热乎,买的哪有这份心’。”洛千羽捧着快空了的糖筐凑到君瑞旁边,从兜里摸出块糖渣——是之前掉在帕子上,他小心翼翼裹着收起来的,没舍得扔——往君瑞手边放:“君瑞哥哥,你编累了吃这个,甜,能攒劲儿。”君瑞笑着捏起糖渣递回他嘴边,指尖蹭过他的唇角:“你吃,我编这个不费劲儿——你帮我递点伴月草碎呗?苏琼宇刚放那边竹篮里了,别拿太多,留些筛细了混纸浆。”洛千羽刚要起身,忽然想起什么,把糖渣先塞回兜里,用帕子仔仔细细擦了擦手才去拿草碎,擦得指缝都亮了:“李伯说浆糊沾手要洗,我擦干净了,不弄脏草,不然混在纸浆里,灯纸透光就不均了。”
那边苏琼宇正蹲在竹篮旁数草叶,一片一片往怀里拢,见洛千羽来拿,赶紧把草拢了拢,像护着宝贝:“轻点儿拿,这是要做灯的!顾叔说伴月草得晒干才发光,晒时还得翻两回,别让潮气闷着,刚暮姐姐帮我晒了小半筐,够不够?”暮容雪正帮林熙言剪棉纸,剪的是灵鼬灯的形状,闻言笑,剪子停在纸边:“够编三个小灯了,留些给小黑做窝——你不是说要让它夜里睡在发光的草上,像睡在星星堆里?”苏琼宇立刻点头,又往竹篮里塞了把草,分得清清楚楚:“那这个给小黑铺窝,这个做灯!”他说着要把草分两边放,却没拿稳,草叶撒了一地,青绿色的碎叶落了满鞋,他急得要捡,脸都红了,宁舒乐已蹲下身,用手轻轻拢,指尖划过草叶:“没事,捡起来晒晒还能用——你记不记得小时候你撒了把豆子,蹲在地上哭,说怕我骂你,结果我蹲下来跟你一起捡,捡完你还塞了颗最大的给我?”苏琼宇脸更红,耳根都透着粉:“那时候小嘛!”宁舒乐把拢好的草递给他,指尖刮了下他的鼻尖,软乎乎的:“现在也没多大,还是个爱攥着宝贝的小模样。”
欧阳枫蹲在铺口逗小黑,见小黑总歪头看竹架上的灯,眼睛亮晶晶的,忽然灵机一动,从兜里摸出颗没剥的栗子,塞在小黑前爪边,像跟它讨价还价:“去,把那个小灯笼扒下来给我,这个换,剥了壳给你吃仁。”小黑嗅了嗅栗子,却没动,反而用头蹭了蹭欧阳枫的手背,尾巴扫过他裤脚,毛乎乎的——竟跟方才凑洛千羽时一样,用软乎乎的法子耍赖。上官鸿煊站在旁边笑,手里还捏着那根煮软的竹篾:“它精着呢,知道你逗它,前几日苏琼宇拿栗子哄它叼草,它叼了草放竹篮里,转头就把栗子埋在院角那棵老槐树下,还扒了层土盖着。”正说着,见暮容雪剪棉纸时手指被纸边划了道细口,渗了点血珠,他从布袋里摸出片干净的麻叶递过去,麻叶是压平晒干的:“这叶子捣汁能止血,顾叔灯样里夹着的,我顺手带来了——他总在灯样里夹这些,说‘孩子们毛手毛脚,备着总没错’。”暮容雪接过来,指尖碰着麻叶上的纹路,笑:“你倒比我细心,我都忘了他夹这些。”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